李从璟忽而笑了笑,见郭崇韬眼露疑问,细心为他解说,“方才所言,只是最坏的情况罢了。孟平并非鲁莽之人,也并非没读过兵书打过仗的,如此常识性错误不至于在这个时候犯下,他此举应该有他自己的打算。” “哦?情势若此,孟将军还能如何?” 李从璟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信得过他。” 郭崇韬有些诧异,随即又有些怀疑,问:“如何能如此信得过?” 李从璟淡淡一笑,看向战阵之处,那是孟平正在力战的地方,轻声道:“因为,他是我带出来的将军。” …… 大半年之前,刚刚出镇淇门、编练百战军的李从璟,一封书信送到晋阳,孟平和莫离章子云两人,便手持这封书信,离开家乡,孑然一身,毅然决然踏上了南下的路。三人在神仙山外见到李从璟,当晚在军帐秉烛议事时,孟平就知道,他此生要跟随公子南征北战,也注定了要以战场为家,戎马一生。 孟平并不惧怕战争,亦不排斥战争,相反,与天生战士的李从璟类似,他很适应战场的日子。然而,这都不是他长久以来孜孜不倦研究兵事,并且一次次力战并立功的根本原因。 与莫离出生晋王富绅之家不同,孟平家世贫寒,居漏风之室,着破旧之衣,吃糟糠之食。在晋王那座辉煌的大城池中,他家所在的小巷弄,逼仄阴暗,四季都有不知名的恶臭发出,一旦遇着阴雨天,便泥泞难行,屋中都要蓄上几汪雨水。 他是千千万万个卑微大众中,极为普通的一员,像一只蚂蚁一样不被人拿正眼看,伏地默默生存。 一切的改变,都源自那个人,源自一次不经意的见面。孟平的父亲是李府的一个普通仆役,一日天下大雨,他小小的身子跑了小半个晋阳城,来为父亲送伞。但他却不敢踏进那座高门大第,更不敢敲响那座朱门,他只能静静站在门外,望着那扇紧闭的大门,默默等候。 那是李府的一座后门。 就在孟平痴痴凝望那扇门的时候,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年级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少年,一袭青衫。孟平呆呆的望着那个人,就像看到了天上的仙童。然后那个明明不到十岁,却格外老气横秋的少年,看着他很惊异的说了一句:“如此大雨,你缘何孤立雨中?快进来避一避。” 那天那刻,畏畏缩缩踏进门槛的孟平,不会想到他这一避,就避了十年。 他只记得次日,他父亲笑容夸张的跑回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兜不住满脸的喜色,手舞足蹈对他说:“儿子你得彩了!公子看上你了,要你去给他当伴读,夫人已经同意了!哈哈,我老孟家要发财了!” 那天孟平还不知道,给公子当伴读是个什么差事,也不知道这件事跟发财有什么关系。 但不久,他就知道了。他们家搬离了小巷弄,住进了李府,而他也有了自己单独的居处,从此锦衣玉食,高车怒马,富贵人前。这一切,都只因那个少年跟对他百依百顺的夫人说了一句:“孩儿的伴读,都是儿之兄弟,要跟儿一样的待遇!” 从古至今,无人如此。 因了那个少年,孟平得以习得一身武艺,能够立足于乱世,更是读过不少诗书,让他父亲能有机会拍着胸膛,自豪的对身边人夸耀说,咱老孟家也出了一个读书人! …… 孟平的目光落在陷阵都锐士拼杀的身影上。 陷阵都之前,梁军溃不成形。 马背上,目光锐利的孟平看着梁军军阵,暗自冷笑:还不肯翻底牌么? 梁军后劲大不大,孟平不关心,他要的就是以陷阵都带着三千步卒杀上去,一战打退他们。兀一接战,便用全力,不死则生。而孟平,对自己的部属有把握。 他之所以交战之初就派出陷阵都,如李从璟所料,并非是不懂战阵之道,而是另有打算。他的打算也很简单,归结起来就四个字:迅速破敌! 唯独如此,军力劣势的百战军才能胜了王彦章。要是耗下去,两万人如何耗得过五六万人? 孟平知道既然他战阵里能有陷阵都,梁军战阵里极可能也有,但他依然令陷阵都先战,目的就是迅速攻破梁军防线,进入梁军阵中,以一边倒的优势杀戮瓦解梁军士气。达到这个目的之后,就不怕梁军不先将那致命后手先派出来对付陷阵都,若不如此,梁军军阵就破了。 在孟平思虑间,梁军军阵终于承受不住,开始有了变化。 几群重甲重刀的重步卒,出梁军军阵,迎上陷阵都,与他们正面较量上。对方的衣甲兵器,与陷阵都几乎无二,军士也是个个牛高马大,俨然陷阵都的兄弟版。如此,两方人马棋逢对手,一接触就陷入苦战。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