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见过,怎地又想起要在此处会面?再过几日你就要出宫去了,届时……” 步筠转过身来,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面孔,颤声问道:“你为何要背叛殿下?” 她这些时日耐着性子回想许多,愈发心惊——似乎是许久之前,她就在宋澜殿前恍然瞥见过他一次;他外宅之中,某一日泡了宰辅玉秋实偏爱的顾渚紫笋;刺棠案后,他带着整个金天卫投至新皇麾下,金天卫因旧主逝去祭剑三日,他连一滴眼泪都不曾落过。 逯恒先前不肯承认,可实在答不出她的诸多疑问,最后只好垂着眼睛,冷不丁地问了她一句:“我忠何人、事何主,同你我的荣华富贵、逍遥快活有何干系?” 步筠不可置信地退后一步。 逯恒却不肯放过,步步逼近,干脆将心里话说了个清楚:“步筠,我无父无母,自小长在金天卫的长风堂中,你可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刀剑无眼,我遍身伤痕,却不敢松懈,生怕被弃之一旁,成了连名字都没有的亡魂!” 步筠抓着他的胳膊,凄厉道:“殿下如此信赖你,尽心栽培,将来行军入伍、拜将称帅,指日可待。人生在世,何人不苦?你可曾想过,倘若没有殿下,没有娘娘,你我如今或许早成了亡魂,谈何未来?” 逯恒嗤笑一声:“是啊,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可你不知道,殿下也不知道,功名利禄、将帅之名,我通通不稀罕!我少时受苦,长成之后太渴望能纵情肆意地活,甚么滥赌嫖妓、私放印钱,我全都做过了,若非如今的陛下帮我遮掩,你那好殿下恐怕早就要了我的性命!与其担惊受怕,活在被他知晓的恐惧之中,不如先下手为强!” 暮雨初落,泪眼朦胧间,步筠看见她在片刻之间变得全然陌生的爱人缓缓拔出了腰侧的短刀。 多年爱侣,他其实并未动杀念,甚至软了口气:“步筠,你马上就要出宫去了,这些大人物的生死爱恨,同你我有什么干系?我已痛改前非,从前之事不敢多言,也是怕吓到了你,今后你就当甚么都不晓得,不好么?” 她看着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对方还当是她已想开,想送上一个如过去一般的怀抱,不料她死死抓着他的臂膀,撞在了他尚未收回的刀刃上。 刀刃横斜胸前,逯恒收刀极快,算不得致命伤,他揽着她的肩膀,恨声问:“你这是何苦,这是为谁!” 步筠不语,血迹随着雨水晕染在西园的地面上。 他撒了手,想为她寻一个医者来,出西园不久又猛地惊醒过来——此处常年闭锁,杳无人至,多一具尸体,或许多年以后才能被人发现。 可若是他请来了医者,他那决绝的爱人可会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在皇后面前缄口不言? 逯恒下定了决心,在雨幕中独立良久,最后转身折返,想再看一眼。 不料旧日宫室中已无人迹,方形井口边拖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走之后,她竟万念俱灰,自己投身入了水井之中。 或许如此也好,便不必叫他亲自动手了。 当夜春雨,将血痕全数冲淡。 他将那处宫室重新锁好,寻来了所有的钥匙,一切如同不曾发生过。 一连几日,逯恒都觉得恍惚。 张步筠是将要放出宫的女官,无需值守,未有吩咐,无人关心,偶尔几个交好的,也会以为她早已出了宫去。 她心心念念的皇后娘娘,可曾因她的消失过问一句? 逯恒有些嘲讽地想着,抬手喝了内侍省新送来的茶,今日上巳,点红大会将开,内侍省换了新茶,与他旧日所饮味道有些不同。 不知为何,饮了那盏茶后,他反而神思倦怠了许多,兼之这几日因命案惴惴不安的心思,连身侧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夺刀,都未反应过来。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