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能一起看一次雪……” 陈了这么说时,他才想起他们的五年竟然缺了冬日恋歌式的场合,每逢年底就格外忙,几乎是不能有赖在一起的大把时间的。见了面便将窗帘拉得严密透不进一丝光,两个人在床上滚作难舍难分的一个,好像抱紧肉身便能隔绝外面来得愈发早的黑夜,再拉开窗帘时雪层早被晒得边缘泥泞,这总惹得陈了很不开心,她将额头贴上玻璃窗,任窗面融出不规则的白气团,又不声不响地躺回他怀里了,发着坏心用变得冰凉的额头往他心口抵——今年,他又想佯装不适着拿来床头的救心丸吓唬她,以为这就能逃过她的作弄,结果手指触到不剩几颗药丸而变轻的药瓶才发觉,不仅怀里是空落落的,连心跳频率都不带杂念地平稳如常,身周的床单平整得好像从来没有被他们弄得很皱。 这是陈了离开他的多少天,好在他早已过了将日子记得太清楚的年纪,有时候糊涂一点不去细数年月,好像皱纹只是突然在眼尾积起一层,不至于太纯情细致地犯起愁,倒像是感伤自己晚景凄凉来。 只躺一个人的床对他来说几乎没什么赖下去的吸引力,加上前段日子在郊外的房子养病时几乎缠绵病榻,如今大好了,是不肯多躺一会儿的,生怕自己不经意做出将一团空气拢进怀里的动作——周秘提前和他说了即将来的冬季台风,他们提前将手头的事在坏天气来之前处理完毕了,却没有轻松之意,不过回回来到老宅过年就总是这样提不起兴致来,一些心事沉甸甸地积在心上凝固似铅块,连佣人送上来的他最喜欢的茶都冲不散它。 用早餐时,管家报了年夜饭的菜单,老太太照常做了冷盘的修动,见他眼皮不肯抬一下的心不在焉,忍不住问道,“你病了不成?” 他摆摆手,没人知道他本来今年是想带陈了来老宅过年的,起初打算从邢记订几道他们都爱吃的菜色,加进菜单里不声不响地制造些惊喜给她——让他想些吃用之外的浪漫本就是有难度的事——如今这主意扑了空,吃什么他是全不在乎了的,只想着从酒窖里选出平时轻易不取的酒来,今夜喝醉了睡得踏实些。 “你要是没别的安排的话,派人把元家请来了热闹热闹。” 那时茶盏正被他握着悬在空中要放回桌面,老太太这话一出,竟是重重地磕上了桌缘,省不得等下要查看一下有没有裂缝在这娇贵器物上。 他自然懂得老太太说的“别的安排”是什么,可他活了这些年第一回发觉这是完全不任他安排的,甚至是表面是听他的、背地里拧着劲儿始终和他背着来的,这实在是触犯了他伤心之处,“来我们家热闹热闹?她元家是没活人了吗?” 老一辈逢年过节的总是忌讳多,口头上的话说得不漂亮都是值得被说教的,更何况他这番话说出口。在座小辈都是惊跳着眼皮偷偷去瞅他铁青的脸色,谁都知道这时候不该去触大哥的霉头,偏偏老太太巴不得他不痛快——可他没等着老太太念,起身走了,留下一桌人直到他走远才问老太太,“……您就非得惹大哥不高兴?” 他回房间看了天气预测,心情愈发烦乱起来,虽然一直不肯去陈了搬去的出租屋看一看,但他是知道那一片供暖设施老化甚至有至今未供暖的,他从前地暖开到脸热得发红手脚却还冰凉要往他身上缩的小女孩,这个冬天又是怎么取暖的?……也许她身边睡着别的能任她搭手搭脚的男人,她走那天不就是有个毛头小子又是拉行李箱、又是开车接的吗?想到这里,他将烧了没半截的烟在烟灰缸里噗地摁灭了,雾气袅袅升腾在眼前如同幽魂,从她走后,就有人每日不差一天两次地向他汇报她的动向,下楼倒垃圾取快递了,去小吃街连吃了三家地摊,噢,还有,他们说到这类话时总是停顿一下看他的脸色,为难着好像在他面前说脏话一样,陈小姐那个男同学今天和她一起去…… 最后一次有人和他说“那个男同学”和陈了如何如何时,他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没控制住,拿了个玻璃杯在地上掷碎了,在四分五裂的晶莹碎片反射的光圈里他说以后都别跟我说别人和她的事儿,我只要知道就她一个做了什么。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