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答的时候,寒蓁没想太多。只晓得雪灾是大事,无论如何也要让皇帝赶在年节前把奏折批了才好。她母亲死得早,自小跟在父亲身边,常听他摇头晃脑念那些家国天下的文章,虽然直到父亲锒铛入狱都未能开蒙,这些思想倒是牢牢记在了脑海中。 皇帝听了这话,默然不应,目光逐渐凝实,自上而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倒像是初次相见。 就在寒蓁以为他会拒绝的时候,皇帝发话了:“也好。” 寒蓁舒了口气,伸手将散乱的鬓发掖到耳后。在皇帝面前仪容不整是大忌,不顾皇帝自理衣裳更是大忌,两相权衡,她见皇帝似乎并不在乎她这幅长发松散的模样,也就由得它去了。 茂国公府待下人从不苛责,只要不误府中大事,这样搭戏台的日子,也允他们前去观看。朝晖堂中本就只有他们主仆三个住着,如今莳花弄草的粗使丫头们一走,便益发幽静起来。 “诶,这地儿好!就要这样的所在,再把院门一关······”薛闲打进了朝晖堂院门便开始赞叹。 皇帝偏过头瞪他一眼,道:“胡闹。你将院门关了,日后传出去,她还怎么做人。” 寒蓁闻得此话也是呆了一呆,她万万没想到皇帝说了这样的话。且不说她的身份摆在那里,皇帝竟能想起来顾忌她的名声,光是皇帝——元珩这个人会体恤女子这一点,就够吓人的了。若是叫前世还蹲在天牢中的她晓得了,恐怕会生生笑得背过气去。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做了皇帝五年的元珩,和作为乱臣贼子的元珩,想来大体上并没有什么区别。莫非那个元珩褪去了狠厉的外衣后,留下的也是这样一个人?寒蓁忖度着,跟在皇帝背后进了正堂。 正堂之中实在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更没有可供批阅奏章的长几,薛闲本想唤人去耳房瞧一瞧,却被皇帝抬手阻止,信手一点道:“不必麻烦,那里就可。” 皇帝点的是窗边的矮塌。 寒蓁本就预备好去见一见老太太就回转,也没心思把东西都收干净了。眼下针线笸箩还搁在榻上,一束束按颜色整理好的丝线蜿蜒在笸箩外,姹紫嫣红撒了一塌。 寒蓁面上一红,赧然道:“方才走得急,未及收拾。”姑娘家的东西叫外人瞧见了本就羞涩,何况那人还是天下第一的男人。纵使寒蓁再怎么不喜欢皇帝,也抹不开脸了。 岂料皇帝瞟她一眼,脸上明晃晃写了“那又如何”几个字,道:“朕不往那头坐。”说着,径自往榻上尚空着的一边坐了,随手拿起一本已被搁在案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皇帝周身的气息是宁静平和的,说话的时候有着上位者天然的威严,像是结满冰雪的山巅,无端端叫人觉得心惊。可一旦沉静下来,专注于某件事上,眼帘微微垂下,眉宇间显出寂寥之色来,便像片深潭,深而广,叫人无法捉摸。 寒蓁接触过的男儿不少,大楚又不是什么男女大防极重的朝代,可如皇帝这样气质独特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似乎遥不可及,和谁都隔着道无形的屏障。 寒蓁忽然就想问问,他到底在追求些什么?前世天牢中,他方杀尽所有不服他的人,手染鲜血,却没有一点快意的表情,乌沉沉的眼睛凝望着她,空洞一片;如今亦是如此,国家太平,万民敬仰,却依旧显得那般寂寞。 元珩他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姑娘你,快些拿笔墨来啊!”薛闲傻眼了,忙拉住寒蓁的衣袖。他跟了皇帝这么久,还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这姑娘怎么眼瞧着给皇帝红袖添香的活不做,就顾着发愣呢? “这、”寒蓁挺尴尬,“公公不是在这吗?” 皇帝自带了使唤的人来,难道还要她伺候不成。 “唉,奴才得去瞧着给陛下煮的茶呢!这头可辛苦姑娘了。”薛闲见她仍不上道,不免多提醒两句。 一眼扫过去,不知何时素芳袭予两人也退出去了。寒蓁心中暗骂薛闲老奸巨猾,拉皮条竟拉到皇帝和她的身上来。可到底无奈,只得应承。 寒蓁搬进来时,朝晖堂中还没有纸笔,是那日刘嬷嬷送《太初录》来时连着一并带过来的。 她虽识字,却不曾真的上手写过,也就搁置在一旁。不曾想如今派上了用场。 寒蓁去里间寻了砚台笔墨回转时,皇帝仍在看第一本,不知是否是什么棘手的事,看得眉毛微微蹙起。 砚不是端砚,墨更不是徽墨。磨起来有些微微地涩,寒蓁笼住右手广袖细细地研磨,起初还是一层清水,逐渐的,浓艳的朱砂色如烟雾般自底部飘起。这是一项枯燥的活计,但寒蓁却磨得极认真,极投入,倒想要把一身精力都投注进去。 无他,这塌本来就细窄,皇帝身量又高,若是想站在他身侧磨墨便免不了呼吸相闻。皇帝绵长而均匀的吐息一下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