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余慈咧开嘴,向梦微示意,先迈前一步,踏上了山道,因为山路狭窄,两人并行太过拥挤,梦微就稍落后半个身位。此时正值入夜时分,山道阴影覆下,两人一先一后,拾级而上,速度不紧不慢。 双方都是身体控制力极强的人,自然而然地就调整为完全一致的节奏,虽是双双登阶,脚步声却如一人。 只是,如今的心思,想必是南辕北辙。 走出百十阶,梦微就想和余慈搭上话,可是目光到处,却只见到男儿挺直的背影。看起来余慈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双肩随逐步登阶的节奏,微微起伏,或许是离得太近的缘故,梦微便觉得那肩背雄阔,给人以强烈的力量感和压迫感。 到嘴边的话,又被按下,梦微轻甩拂尘,忽然感觉着,已经有了腹稿的言语,未必会有用处。偏在此时,余慈主动开了口:“师姐,你走过问心路没有?” “走过啊。” 心中微动,梦微很爽利地回应道:“八岁时,为了上摘星楼,我专门向师傅恳求,得了许可,也就是那次走了一回。” 说着,女修轻掠鬓发,微微一笑:“可惜,虽是到了头,中间却是走着走着睡过去几次,没有达到要求呢。” “真了不起。” 余慈由衷赞道。本来么,一个八岁的孩子,就算早慧天成,又能有什么个修为,那是真的完全靠意志力了。但很快他就醒悟,梦微那次登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用他确认,梦微已经道:“是了,那次就是因为方祖师与何师叔同修大衍阴阳一事。” 余慈“哦”了一声,依旧没有转脸的意思,连步伐的节奏都没变化。 “我也忘了当初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只记得好生疑惑。我拿出道典戒律问师傅:‘弟子所见太上戒、太霄戒、思微戒、老君戒等诸部戒律,无不以秽行败贞为大恶,明言不得侮人妇女。是时也,于、何二位师叔乃为道侣,方祖师所作所为,已然犯戒,为何本部不加惩治?’” 她轻言慢语,将当年言语复述,说来并无什么出奇之处,然而只一个‘真’字,便让人觉得自有一番气魄在其中。 梦微的师傅便是主持戒律部的苏己人,也是只差一步就可长生久的步虚强者。余慈便笑:“当时,苏师伯怎么说来着?” “师傅并无言语,但旁边有位师叔便说:大衍阴阳,是玄门双修之妙品,神清气正,不涉秽俗,不可以世俗眼光相待。况且何师叔在修炼之前,已经和于师叔断册分籍,就事论事,无可指摘。” 前面余慈保持着让人不安的静默。 梦微越说,心情越是平静,渐已恢复平日里的从容淡然:“当时我应道:‘戒律者,为天地之规、人心所向,故无所不在,事事相关。合于规者,道法自然,可曰‘真’;顺其心者,明德体仁,可曰‘善’。二者并行不悖,缺一不可。大衍阴阳之事,合乎前而背乎后,可视为‘不善’,亦可云‘失德’,如何没有可指摘处?” 余慈静静听着,等梦微说完,才低赞一声:“说得好!” 女修以为他要转脸过来,可终究没有等到,只听他接着又笑问道:“那师姐就上来指摘他们了?” “是啊,不过师傅担心我只是一时义愤,便告诉我这样的法子,要我沿路走上来,也是磨砺心志的考量。” 这些年下来,梦微见事愈发明白:“我走那几日,一路沉淀,曾经也后悔,想过回去,又觉得自己的理由不过如此,怕是说不动祖师,还好最后总算是坚持下来,到摘星楼上,见了祖师。” “如何?”余慈明知故问。 明知余慈看不到,梦微仍不免赧然一笑:“哭着下来了。” “哦?” “当时,祖师对我所言犯戒之事,一条条全都承认。又问我若按宗门戒律,该如何处置。我说按律当打入‘无极牢’,锁闭三百年,又或收回修为,封闭灵识,逐出宗门。二者任选其一。” “哈,不愧是梦微师姐。” 余慈的声音听起来倒是很开心。所谓‘无极牢’,乃宗门第一等凶地,专门锁拿大奸大恶之辈,又或是妖物凶魔之属,和面壁的小牢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当年八岁的梦微敢在宗门头一号大佬之前说这些话,就算是无知者无畏,也足堪自傲了。 梦微也笑,只是笑容里终于染上了苦涩:“祖师便说,他选择第一条……他曾亲手布置‘无极牢’一应封禁,想来到里面去影响也不大,然后阳神出窍,神交于外,继续与何师叔推演阴阳变化,也只比在摘星楼上慢上三成而已。” 听闻此言,余慈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回荡空山,余音袅袅。 笑声里,梦微平静地道:“我当时气苦,哭着下山,遇到师傅。师傅便对我说,戒者为界,可划善恶,分真假,却不是牵着木偶的丝线,没法子逼人完全按规矩做事;律者栗也,可令用假为恶者惧之,可是对那些无所惧者,也全无意义。此即戒律之局限,守戒执律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