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载刚放下的心,立即就悬到了嗓子眼。 牛蛋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对他大呼小叫的举止很是不满,“不过二十余斥候,惊慌什么?” 斥候跟精骑不同,为了减轻快马负担,追求极致的速度,方便临危逃命,带回军情,他们甲兵简陋,一般都不着甲。这样的对手,并不难对付。 牛蛋等人,也只是身着最轻便的皮甲,就能防一防远处的箭矢。而对两马对奔时,极高速度下刺来的刀枪兵刃,皮甲跟一层纸也没有太大区别。 斥候本就不是为了作战存在的兵种。 “杀!”牛蛋抽出横刀。 噌噌噌,长刀出鞘的金属摩擦声响成一片,让张载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儒生虽然不以战力见长,但作为儒门文师,他也是有几分战力的,当下也去抽腰间的横刀。 只是他的手却有些哆嗦,不太听使唤,拔了好几次,竟然没把刀拔出来。 而这时,双方已经开始错马。 兵戈交击声乒乒乓乓的此起彼伏,夹杂着噗嗤噗嗤的长刀入肉声,再被临死的凄厉惨叫一震,张载忍不住浑身一个机灵,差些从马背上摔下去,连忙双手紧握缰绳。 忽的,他侧前爆开一道血泉,温热的鲜血洒了他一脸,等他惊愕转头,就见一名失去脑袋的军卒,正脖颈喷血的从马背上栽倒。 张载认得那名军卒,彼此还说过两句话,知道对方是个朴实的汉子,很爱笑,让他颇有好感。没想到,眼下竟然被契丹人一刀枭首。 不等张载喊叫出声,他的脑门就骤然遭受猛击,眼前一黑。 以为自己被契丹斥候击中,马上就要命丧黄泉,张载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惨叫声比杀猪还不忍听闻。 他并没有栽倒,撞在他脑门上的,只是一只断臂。 张载不知道己方是怎么冲过契丹骑队的,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意气书生总认为自己热血无敌,哪怕是突入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也不会胆怯半分,纵然是身在绝境之中被敌军围杀,也能高呼报国死战到最后一刻。 熟不知,没被刀斧在额头上悬几回,压根儿就不会懂得,在战场上面对骤然临面的刀枪剑林,要让手脚听话是多么难;能拧起刀子,用平日里训练的手法砍向对方要害,需要多么大的勇气。 “带他们走!” 因为一声爆吼,张载终于回过神来。他左右一看,发现自己的队伍里少了一些人,虽然不多,但的确是少了。 喊出这句话的,是都头牛蛋,吼完这句话,他就带着半数游骑脱离大队,转了一个弯,兜头迎向追上来的契丹四五百精骑。 刚刚跟契丹斥候的厮杀,虽然没有给骑队造成多大杀伤,但队伍的速度,还是减慢了几分,后面的契丹精骑已经追赶上来。 这个时候,张载忽略了自己尿裤子的事实,心头巨大的震颤,让他情不自禁用变调的嘶哑嗓音喊道:“都头,蛮子人多,你回去就是送死!” 此言一出,张载浑身一抖。 数十道冰冷的目光,一起落在了他身上。 “闭嘴!”副都头沉声一喝。 张载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牛蛋当然知道,返身迎战必死无疑。 但只有这样,才能迟滞对方的马速,为其他人赢得带回军报的机会。 张载看到二狗子等人,虽然红着眼咬牙切齿,但都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意思,只是拼命催动马速,他瞬间醒悟,很显然,斥候们对这样的情况早有心理准备。 这是斥候的宿命。 回头,视线穿过身后的同袍,依稀看到四十余骑决然的背影,义无反顾冲向汹涌的契丹精骑人潮,张载只觉得喉咙在刹那间硬如磐石,热泪随之夺眶而出。 他当然知道,若无牛蛋返身送死,他自己就断然不能存活,所有人都不能存活,而军情也就无法送达边关。 初入军伍的张载、刘大和等人,无论表现得有多么不堪,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是多简单的八个字,可其中蕴含的壮烈、悲情有多么厚重,非当事者无法深味。 收回目光,视线已经被泪水模糊,心头羞愧、自责而浑身燥热的张载,死死咬紧了牙关。 他以前瞧不起军中将士。 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连做一个战士的资格都没有。 “二狗子,你带人回去!” 忽然间,副都头沉声喝令。 在他们右前方,又出现了一队契丹斥候,而且人数不少。 他们离开边关太远了,进入草原也太深。来的时候,仗着经验和机敏,他们避过了许多契丹斥候队伍;但是现在,亡命奔逃之下,他们就再也无法掩盖行迹。 碰到有实力阻碍整支队伍行进的敌人,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一次次留人断后。 直到只剩最后一人。 又或者,一个都不剩。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