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长了洪钟一般的大嗓门,震得鎏金盘龙柱都似为之一颤。 而小皇帝也终于来了兴致一样,忙不迭正襟危坐,两手从垂拱状态恢复肃严:“讲。” 这个要参人的官员,正是督察院左都御史贺恺之,声音朗朗,势拔五岳:“臣要弹劾上柱国,镇军将军,冼明州!” 冼明州就在朝堂上,如一块屹立不倒的石碑,正处于风暴的中心,被左右浪潮扑打,好奇且指点地打量过来。 从碎叶城归来以后,冼明州官复原职,仍坐在上柱国的位置上,他不除,这天下的武将见了他,都得低着头颅走。 是啊,一个因为自己的好大喜功,害死了武帝陛下的人,凭什么仍然处于这个位置上! 太后娘娘有心为冼明州作保,这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但究竟是为何!这实在教人不忿。 冼明州岿然,身形傲岸,即便深处人群之间,不作惹眼之事,依然如鹤立鸡群,一眼便能觑见他的虎躯,将军一身杀业重,干站着也如能操控金戈铁马,因此只是教人议论,却没一个人敢擅动跟风。 冼明州把手守在武袖底,攥成的沙包大的拳,青筋毕露。 他丝毫都不愤怒今日贺恺之站出来弹劾自己,有意奏请太后贬斥自己,再度将自己放逐。 因为先皇陛下之死,本就是他难以推卸之责。 连他自己,都不认为他无罪。 他这般恶名昭彰、罪行累累的人,忝列武将之首,他实在不配。 冼明州希望,太后娘娘能下达一道命令,削掉他的职务,褫夺他的勋爵,即便是永贬碎叶城,他也…… 至于宜笑郡主,他扯了一下嘴角。郡主不是他这种粗人所能高攀,何况,她本也就不理他了。 那荒唐的一夜,对她而言就像被狗咬了一口罢了。 贺恺之弹劾他,是什么词调,不用听,也心中清楚分明。 当贺恺之的声音落地后,金殿上恢复岑寂,众人面面相觑,完全猜不到太后要如何定夺。 就算,太后曾经有意保全冼明州,可这官复原职…… 实在有点儿说不过去。 倘若武帝陛下尚在人世,大业朝厉兵秣马,以战养息,走的是挥拓寰宇的开疆之路。这几年,太后娘娘扶持小皇帝在位,算不得有错,不过却是守成养生,与武帝陛下完全相反的路子。虽然说不上谁更对,但还是当年将胡羌打得节节败退,一雪数百年和亲之耻辱的时候最大快人心。 所以,这个贪功冒进的冼明州,就算不重罚,也当有降罪。 楚翊也在沉思。 于公于私,他都不喜欢那个冼明州,何况贺恺之跟冼明州也没有私仇,并不曾想置他于死地,所以楚翊认为,母后可以考虑将冼明州削职放逐。 就算不去碎叶城,剑南道、陇西、岭南那些地方,也可去得。 “朕以为,贺恺之言之有理。母后。” 姜月见自垂帘后,瞟向楚翊一眼。 这崽子一抬屁股她就知道他拉什么屎。 可惜了,他为之愤愤不平的亲爹就在他身后站着,当事人只怕还没他那么激动。 太后静默不说话,目光又看向楚珩。 他低下头,执笔似乎在记录着什么。 噢,他真是干一行爱一行,这个起居郎当得也格外称职。 太后娘娘轻一咳嗽,满殿静得如一潭死水。 文武百官,连同陛下在内,无不将目光转向帘后。 姜月见让玉环递了懿旨过来,垂眉握住笔杆写下几行字,交到了楚翊的手里。 楚翊目光一扫,贺恺之停在御座金台下,瞩目陛下神情,陛下脸上几分惊讶,几分高兴,那种得逞的得意之感直是藏都藏不住,他欢欢喜喜一扬眉梢,抚掌道:“甚好,冼明州,你便贬为并州团练使,无诏永不得回来。” 太后拍了板,尘埃落定,无人再有异议。 照贺恺之的弹劾,冼明州必得被夺去勋爵,贬谪边地,如今太后娘娘也只是折中,并未完全听取,但上位者的威慑仍在,既然如此,也只好听从罢手了。 贺恺之也并没再反对,下拜:“陛下圣明。太后圣断。” 朝会散后,太后娘娘归于太和殿,这当口,陛下要到文渊阁去读书,暂时不会过来。 陛下读书时,起居郎可得闲,他因此跟了姜月见身后。 一入兆丰轩,便将人压在了壁上,姜月见气都没来得及喘一声,便被身后的男人反剪住了皓腕扯在身后,用了几分力量一压,人便如锅贴似的,热气腾腾地贴了上来。 姜月见左右是逃不脱,也索性放弃了无用功,更不想张口惊动了他人。 呼吸凌乱,嗓音也泄露了不稳。 两张红晕弥漫的脸蛋,互相对视,随后,姜月见嗔怪道:“你今天在笑我?” “没有。”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