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的内心:我读书习文,仅仅是为了自己日后科举入仕、有朝一日能掌权得势,享高官厚禄,受万人敬仰么? 那当年哲宗皇帝在位时,每每在人前刻意夸赞骆琲、几次三番当众踩着旁人给他抬轿子、做面子的时候,为何骆琲就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发自内心的愉悦欣喜呢? 他因贵妃侄子的身份深受皇帝宠幸,由自己姑母受宠而身价水涨船高,承恩公府最显贵的那几年里,骆家人个个权势煊赫、手眼通天,连看门的童子都恨不得把眼睛翻到天上去……怎么那时候的骆琲也依然整日板着一张棺材脸,虽有良师故友在畔,却鲜少有真正的开怀的时候呢? 他这些年汲汲所求的,真的仅仅只是为了入仕为官、掌权夺势、光耀门楣么? 骆琲闭上眼,忍不住一一回顾起了自己这一生前面的二十余年,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便轻松发现了:他自己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候,是在三年前的乡试。 当他一举得魁,拔得太学生里的头筹、成了洛阳城里将近五十年来最年轻的解元郎的那一刻。 在整个大庄的地界内往前翻上六十年,上一个与骆琲一般未及弱冠便考中解元的少年人,是后来跟随武宗皇帝征战四方、主持过原初新政、青苗改革、景乐变法的郇相郇渏初。 名扬天下,誉满九州。 为国为民之功绩太过,是百年后任再是严厉苛刻不过的史官落笔时,书至武宗朝间事,都不忍多加苛责的存在。 骆琲至今还能清清楚楚地记着自己考中解元那一天发生的所有事,从清晨起来睁开双眼起,洗漱用膳,到童子报喜,父亲与母亲当时喜形于色的神态,再到去林府拜见在外祖父,叩谢师恩…… 林泉其时就坐在书房的那张铁梨木桌子后,身后贴着一副仁宗年间的《苍山听禅图》,画的左下角有两个正坐在竹席上玩耍嬉闹的幼童,与图上正中的苍山古钟相衬,更显禅意幽远,有一种别具一格的安谧宁静。 骆琲就正正站在面对着画上幼童的地方,微微躬下身去,与林泉见礼,一板一眼道:“学生幸不辜负老师所望,侥幸忝居榜首,特来与老师报喜。” “翀云啊,”林泉便对着他微微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那笑容里有一些与有荣焉的自得,也有一些骆琲看不懂的无奈和期许,“祖父这辈子呢,至此也看到头了,活到这把年纪,走到这一步,已经称得上是‘幸甚至哉’,很难能再进一步了……但你不一样,以后林骆两府,还是要靠你的了。” “你天资聪颖,敏锐通达,远胜你外祖父我多矣。日后必将大放异彩,前途不可估量,”林泉笑着拍了拍骆琲的肩,叹息道,“人真是不能不服输啊,与你比起来,我这辈子最后能摸到的终点,怕不过仅仅是你青云路上的一个踏点罢了。” “你样样远胜于人,你日后的前程,外祖我从未忧心过,只唯独一点,这些年我看在眼里,想你年纪尚幼,一直不忍心提醒你……但自今日起,你也算是一只脚踏入官场的大人、不仅仅是跟在外祖身后读书的学生了,今日我便直说了吧。” 骆琲于是便恭恭敬敬地垂下头去,垂着手答道:“学生谨听老师教诲。” “你样样远胜于我当年,但唯独有一点,你不及我那时,且你若是勘不破,日后必得在这上面栽上一个大大的跟头,”林泉皱着眉,颇有些忧虑地语重心长道,“自你出生起,你姑母便已然跟在陛下身边、且颇受宠爱了,林骆两府最显贵的这十余年,便正是你一点点长大的这十余年……你这一路,走的太顺了。” “因富贵安逸而无欲无求,因为自小没有感受过被人逼着只能选一样的经历,故而待天下人皆纯善心软,这于做人来说,固然没什么不对的,但放到你的性子里,过于追求‘两厢圆满’,就变成了左右权衡,犹豫不决,瞻前顾后,绵软可欺……缺乏了些当断则断、当舍则舍的孤勇与果敢。” “你纵然满腹经纶,一肚子的国策,但若是没有能力排众议、坚持己见的胆气,”林泉摇了摇头,淡淡道,“无论将来是入朝为官,还是出去主持一方,都会变成你相当致命的缺陷。” “翀云,你不能永远只把自己摆在一个做研究、提建议的位子上,你得要试着学着把权力拿起来,体会体会它的重量,不然你这一辈子,可能最后也不过是拘泥为一介幕僚之流……远远达不到昔年郇相的地步。” 骆琲从不认为自己是个绵软可欺、犹豫不定的人,外祖父林泉话里的他,仿佛完完全全变成了另外一个骆琲根本不认识的人一般,但他也自有自己的傲气在,是不屑于与师门长辈争辩这些说不清的东西的,只是脸上难免带了些不以为意的神色出来,虽然口上还是应上好好的。 林泉看着他便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