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旷看起来面无表情,但章烬却忽然感同身受似的意识到——他心情很烦躁。 程旷兜里揣着信,一路穿过走廊,停在最北边的楼梯口,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 这片区域没有顶灯,楼梯下方路灯的光依稀照过来,晕黄暗淡的光线下,程旷把兜里的东西掏出来,丢垃圾一样往地上一丢。他沉默地睨了半晌以后,心烦意乱地蹲下来,手指一动,烟头便通过镂空的桃心,戳在照片上的人露出的那双眼睛上。 这是一双从阴暗角落里探出的偷窥的视线,又浑浊又猥琐。一碰到那样的眼神,程旷就感到胃里一阵痉挛。 他不可遏制地想起燕石街的废旧工厂,那是一个老鼠窝一样的地方。 不见天日的逼仄板房,踩了满地泥脚印的、漏水的厕所,跛脚的铁架床……床上潮湿发霉的被褥,还有充斥着尿骚味儿的破抹布。 以及一只披着人皮的老鼠。 程旷第一次注意到那双贼溜溜的眼睛,是在厕所的门缝里。 工厂的那个厕所是临时搭出来的给建筑工人用的,十分简陋。最后工地没建成,工人散了伙,那儿就成了个公用厕所,常年脏兮兮的,也没人打扫。厕所的门缝有两指宽,挡不住风,当然也挡不住窥伺的眼睛。 烟头洞穿照片时,程旷蓦地冒出一个念头。 他想,那时为什么没有戳瞎这双眼睛? 立冬过后的夜晚,风里裹着寒气,程旷坐在楼梯上,刮着了打火机,把连日来的几封匿名信烧了。 信是谁送的?照片是谁拍的?藏在匿名背后的人是谁?当年的那件事,那个人知道多少?把这些膈应人的照片送到他面前,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照片在火光中烧成了灰烬,却留下了一连串问题,匿名者仍旧揣着不怀好意的贼心烂肺,阴恻恻地注视着程旷。 把烟头碾熄了,程旷逆着风往回走,经过厕所时,跟狗腿三人组擦肩而过,没看见他们的炮哥儿。通往教室的走廊在厕所和开水房之间,程旷走到拐弯处,被人猴子捞月似的一拽,拉进了开水房里。 他心里的烦躁尚未冷却,忽然撞上个手欠讨打的,正想干一架,谁知一扭头就对上了章烬弯起的眼角。 大约是应了那句“伸手不打笑脸人”的老话,学霸难能可贵地没有动手。 算了。程旷压下火气,心想,不跟傻炮儿计较。 “学霸,带你看个好东西。”章烬说。 程旷有点烦,问:“什么?” 章烬嘘了声,往窗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往那边看。 开水房的窗户多年没人清洗,平常又有不少学生躲在这儿抽烟,墙面连着玻璃,被熏黄了一大片。窗外常年窝着一只土著壁虎,晚上一开灯,这位壁虎同志就会爬出来溜达觅食,并且总能碰上几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飞蛾。 这会儿灯开着,窗户上隐约出现了一条壁虎的影子。 “你看,它上面有一只飞蛾。”章烬压低了嗓音说。 程旷没吭声,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玻璃上,只见壁虎悄悄抬起了爪,不声不响地往上爬,而那倒霉蛾子犹在不知死活地蹦跶,对危险的靠近浑然不觉。最后壁虎停在距离蛾子一指甲盖远的地方,头蓦地一伸,把它叼住了。 程旷隔窗围观了壁虎的日常捕食活动,看着飞蛾挣扎的晃动逐渐停下,茹毛饮血的“土著”机械性地嚼着它的尸体。毛玻璃上又只剩下一条影子。 章烬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挪到程旷脸上,发现学霸的脸还挺耐看,鼻梁是鼻梁,眉毛是眉毛,在不怎么亮堂的灯光底下,整个人都柔和了几分,虽然眉眼间含着点显而易见的戾气和不耐烦。 鬼迷了心窍似的,盯着程旷的某个瞬间,章烬忽然心中一动。 他想捏一下学霸板着的脸。 ——这个念头一产生就歪歪扭扭地冒了芽,并且支配了他的凡胎肉体。章烬艰难地收回已经伸出一半的爪子,并且对着蛊惑人心的妖孽喊了一嗓子。 “程旷。”章烬这一声喊得跟壮胆似的,没有压低声音,窗外的土著同志立刻受了惊吓,忙不迭地溜走了。 程旷被他喊得一怔,皱眉看向他,心说:如果傻炮儿胆敢说出诸如“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这类的蠢话,他就替天行道把人给揍一顿。 歪念宛如花蚊子,兀自嘤嘤嗡嗡,章烬铁了心要把它捏死,喊完后脑子一懵,而后上下嘴皮一碰,一句匪夷所思的话脱口而出:“为什么喊一声能吓跑它,尿尿声就不行?” 事实证明渣渣是不能一心二用的,话一出口,再荒唐也收不回了。 学霸怔了一两秒,反问道:“你在这儿尿过?” 章烬:“……”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