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帝来了兴趣,探身往前不算,还要掀开面前的玉旒(读流),想仔细看看沈鹤轩:“爱卿不就是那连中三元的稀世之才吗。” 沈鹤轩拱手,庄重道:“为人君者,可不敬哉?” 昭武帝一怔,大概没料到一个小小修撰,竟如此耿直,他自讨了没趣,放下玉旒,端正了坐姿,看沈鹤轩的眼神也变得不耐起来。 底下朝臣悄声议论,有赞沈鹤轩敢于直言,不辱没讲学精神的,也有说他死板,早晚吃亏的。 沈鹤轩能听到两旁的窸窣之语,但眼睛都没眨一下。可等了又等,却没等到皇帝叫他平身,他才皱了皱眉,并非担心受罚,而是现在的发展不合礼法。 于吉悄悄看了皇帝一眼,昭武帝才不情愿地说:“起来吧,讲吧。” 沈鹤轩这才起身,走到讲学案前。若是身份尊贵的讲官,皇帝是要赐座的,像他这样的七品小官,只能站讲。他手持案卷,今日讲得是《中庸》的君子之道,“辟如行远必自迩,辟如登高必自卑。” 他讲起学来抑扬顿挫,有玉石之声,所讲既通达古道,又联络今理,且不乏自己的独到见解,对他的才学,百官皆是服气的。 但昭武帝显然并不这么认识,他坐在龙椅上哈欠连连,沈鹤轩讲得再好,在他听来也是枯燥无味。 沈鹤轩讲完之后,昭武帝很是敷衍地夸赞了几句,他面上流露失望,施礼退走了。 于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有请今日讲官,翰林院编修燕思空。” 这一位大多数朝臣倒是没怎么听过了,因此他们也狐疑起来,此人连三甲都未入,又是新科进士,怎会获此殊荣? 要知道在经筵上讲学的,不是已经身居要位、满腹经纶之人,就是被内阁挑选来,给皇帝或太子备用的侍读,沈鹤轩连中三元,得此机会合情合理,这个人又是何德何能呢? 唯一的解释,恐怕只有此人受颜子廉赏识了,毕竟去年的殿试,皇上并未亲临,由颜子廉代劳,因此这一年的进士,都算他的门生。 片刻,只见一身形颀长之男子走了进来,一样的暗红朝服,一样的双手持笏,但走得不如沈鹤轩那般拘谨,反倒有几份潇洒。 百官好奇,扭头去看,多少有些吃惊。 那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竟是颜如冠玉,俊美无匹,一声红衣衬得他白皙的皮肤仿佛在发光,波光流转之间,尽是一派风流才子的气度。 昭武帝复又好奇起来,但想到刚被沈鹤轩当众斥戒坐姿,也就只是轻咳了一声。 燕思空跪地行一叩三拜大礼,朗声道:“臣,燕思空,拜见圣上。” 这其实是燕思空第一次见到昭武帝。殿试时是颜子廉主持,状元大典他称病没去。 “爱卿平身。” 燕思空站了起来。 “爱卿,抬起头来。” 燕思空依言抬头。他看着端坐于金鸾大殿之上的真龙天子,那浑浊的双目、亏虚的面容、臃肿的身体,哪怕裹着雍容华贵的黄袍,也遮不住那扑面而来的腐朽与昏庸。 燕思空握着竹笏的双手暗自收紧,眼中闪过一丝阴沉。 昭武帝浑然不觉,赞叹道:“爱卿有潘安之貌啊。” 燕思空恭敬道:“谢陛下,微臣不敢以皮相自持。” “你进士第几啊?” “回陛下,第九。” “爱卿真乃才貌双全,可有婚配?” 颜子廉用力清了清嗓子。 昭武撇了撇嘴:“好了,开讲吧。” 燕思空走到讲学案前,翻开准备好的案卷。他今日讲的,也是《中庸》,讲“君子道不远人”,讲“‘伐柯伐柯,其则不远’,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燕思空声音清亮,徐徐而至,虽然不若沈鹤轩那般端重庄严,但也是引经据典、通贯古今,时而还要加上一些有趣味的话,慢慢地,昭武帝竟然听进去了。 “君子之道,道纯,则内外如一,仰则观向于天,俯则观法于地。执柯伐柯,苛求于人,不若苛求于己,忠恕之道,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讲到这里,他又说了一个滑稽典故,惹得昭武帝哈哈大笑起来,竟然给他赐了座。 燕思空讲完,昭武帝连连夸赞:“爱卿说得有趣啊,你这些典故,都是从哪儿听来的,可是真的?” 燕思空微笑道:“微臣不才,爱看些野史杂文,陛下且当笑谈罢,但讲学之义,孔孟之道,微臣不敢有半字谬言。” “哈哈,好,讲得好。”昭武帝指着燕思空对颜子廉说,“颜爱卿,此人可是你的学生啊。”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