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说完先前那句,卓远沉默良久,很久之后,才继续在她怀中道,“我讨厌下雨,尤其是暴雨……” 沈悦莫名想起去威德侯那日,大雨倾盆里,她扣着门环,一头撞进他怀里,他声音冰冷,眸间也似带了寒意一般,既让人安稳,又让人畏惧。 沈悦会想起这一幕,是因为印象深刻,但在后来相处里的卓远与那个时候的卓远有很大不同。 眼下,沈悦才反应过来,人在特定的环境里,会有相应的应激,方才卓远说他讨厌暴雨…… 沈悦直觉同他五哥有关。 沈悦思绪尚未散去,怀中的人眸色微沉,略带嘶哑的声音继续道,“一场暴雨能将整个战场都冲刷成血色,到处都是死去的人,有自己的人,还有对方的人。那时候我爹血战沙场,尸骨未寒,边关战事没有结束,朝中让五哥承袭王位的诏书都没来得及送到边关,就遇到了凝复关战役。我那时候担心五哥出事,也想去边关接爹的骨灰回京,但我从京中赶去边关时,对方十倍于军中的人在同凝复关厮杀,没有后路,只要退,就是身后几十余座城池的百姓被屠城,那时明知是死路,但拖一日就是一日,五哥在,所有军中的将士都在,在凝复关死撑了五日。到最后关破,五哥拎刀立在我身前,朝我吼道,走!卓家的子孙,当以死报国,但卓家总要再留一个!家中还有多少孩子要照顾,他们不能成孤儿……那天就下着一场暴雨,淋得人视线根本看不清,副将拖我离开的时候,破关了,到处都是铁骑冲击,和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 “好了,清之……”沈悦轻声道,“可以了。” 她的声音温暖柔和,将他从阴暗血腥魔怔中拉回现实。都是许久之前的事,卓远微微敛眸,遮了眼底猩红。 再睁眼时,目光看向沈悦,也想起威德侯府那日,也是大雨滂沱,她折回,送他那柄遮雨的伞,伞柄上刻了一个“悦”字。他看着她在雨中的背影,想起雨衣下,那双清亮干净的眸子。 似黑云压城里,一抹明亮的光。 他记得她的名字,叫沈悦。 他日后的阿悦…… 卓远转身,更靠近她些,亦如早前在栩城地龙的时候,那晚和阿吉等人汇合,他近乎疲惫到极致忽然放松时也是如此靠在她怀里。 沈悦知晓他心中有事,而且,同五哥有关。 沈悦没有开口多问,只是借着山间的夜风的声音,他低声道,“五哥喜欢涟媛,陛下给五哥和涟媛赐了婚。五哥死,我没能救得了,涟媛的死,我也没能救得了……” 沈悦微顿,月色清晖里,沈悦伸手抚上他额头,温声道,“卓远,我们每个人都有无能为力的事,你救不了所有的人。” 卓远噤声。 *** 今日往返京中早朝,寅时就起,夜里又饮了不少酒,等到夜深时,卓远在沈悦屋中小寐,很快,平和的呼吸声从他鼻尖传来。 沈悦才从耳房沐浴出来,见卓远在床榻上睡了。 他今日身心俱疲。 她在床沿边坐下,牵起蚕丝被给他盖上,莫名想起今晚在屋顶,他同她说起他五哥时,若剜心蚀骨。 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即便是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又沉稳多虑,处处运筹帷幄的卓远,也是一步一步从刀尖上淌血过来的曾今少年。 沈悦睡不着,坐在床沿边看他。 看着他精致的五官和熟睡的模样,沈悦想起今日在瀑布水帘后他同她说的一番话,其实他心中也怕,怕平静里不知何时会再起漩涡,更怕他自己就是这漩涡的中央…… 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