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和才道:“林子大了,我成日子带着他,府中事务他都懂,回去我就请辞,叫他接班。” “老头子们呢?” “我留了银子给三哥,房子也寻着了,搬个家的事儿,用不着我去看着。” 李敛的嘴角慢慢勾起来,声音更轻柔。 “那府里的下人呢?” “都还契遣散。” “花圃怎么办?还有养的鸡?” “不要了。” “都不要了?” “不要了。” 李敛的笑慢慢扩大。 “那府里那张汉白玉床呢?我今夜就要走,你卖不了,咱俩走了屋子荒着,用不多久就叫人盗了。还是那也不要了?” “……”张和才猛地停顿片刻,从牙缝里蹦字儿道:“就你这婆娘话多!”他疼得要骂娘,心头都在滴血,却偏偏要说这种话,下这种决心。 深吸几口气,张和才闭了闭眼。展臂拉来李敛的手,他垂眼看着掌心中一双素白的手背,忽然双膝跪下来。 【我才是你的佛。】 那么“我的佛啊。”我的修罗。他轻声道,“我随你走,你带我走罢。” “……” “……” 难以拨开的沉默在屋中蔓延。 许久过去,屋上最后一片瓦被渡厄抹上,月亮完全被掩盖住了。 李敛淡淡道:“跪地上膝盖不冷吗?” 张和才心里猛地一沉。 他豁然抬首去望,眼神像在庙中望观音,看韦陀。他的佛陀却轻声道:“起来,地上凉。” 张和才倏然收紧双手,紧紧抓着:“七娘,你——” “张和才!” “……” 李敛忽然笑了笑,笑容平淡温和。 慢慢地,她又唤了一声张和才,张和才回以沉默。李敛出一口气,低低地道:“老头儿,你别来。” 张和才怒容满面。 “你当我吃不住?”他尖声指责。“你看不起我?!” 李敛嗤嗤地笑。 笑过了,她微低上身,将额头贴在了他的的头上。 “张和才,自打认识你那日开始,我没有哪一天,比今天更看得起你。” 张和才看见李敛眼中烧起的大火,野火接天连碧,噼啪肆意,灼烫他的灵魂。他仿佛看见破碎的星火从中滚落,可那星火闪耀瞬逝,他怀疑只是自己看见了自己。 “别来,老头儿,你别来。”她道,“我舍不得你。” 李敛吻他,气息碎在他身体里,张和才却觉着连同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我要去做完这件事,这是我自己的事,从我决定上京开始它就已经是我的事了,这事除了我谁也帮不了,天王老子也帮不了。”李敛道,“我本就不该回来,但我想你,想见你,我害怕了,我不该害怕的。现在我不怕了,我会很小心,会比以往都更小心,办完了这件事,我还会记得回来。” “张和才,你能等着我吗?” 她说着,话中甚至有哀求,就仿佛除了她还会有人来抢走他,仿佛他还有选择。 也许他确实有。 张和才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两团火苗,痛苦让他的脊梁嘎吱作响。 “你……你要是去,我……”张和才磕巴了几声,忽而深吸口气,尖声道:“李敛!你这个小王八羔子,天底下能让我张三爷等的人可没几个!你最好别让我等太长时间!” 李敛纵声而笑。 半个时辰后,众人分散开,张和才被李和桢送回王府,孙訾红、李敛与渡厄各携一批人分潜出城,各散而去。 李敛等人望北而去,众人到达城郊,将行出城时她忽然住脚,转头问一人道:“孙三,有银子吗?” 孙三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打怀里掏了银票给她。 接过银票,李敛招呼众人道:“哥儿几个先走罢,我和孙三等等跟上。”众人劝了两句,最后留下三人与李敛一起,其余人都走了。 李敛住脚处是城北郊外一处旧庙,她叫孙三等人在外等着,自己一人进去。 这佛堂就是三叔他们住的那个,夜深,平日聚在前堂的那群老太监都去后头睡了。庙宇里破败,李敛扬起脸,看见佛的手与脸被擦拭得很干净。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