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瘦的那老公公朝旁人传着银两,笑答道:“上回甚么,不就是五日前么,哪儿能不够啊。” 另一老人插言道:“是,和才,你出息啊,这些日子都来得这么勤了,要没你,我们这些老腌臜货都得饿死。” 张和才立马瞪眼道:“刘通,你这话里有话啊。” 三叔忙拉着道:“算了算了。”又道:“老通,你可得了吧,别再去那地方了。” 张和才分银子的手一停,指着他尖声骂道:“刘通,你丫又去教坊,银子使光了是不是?跟你说了那些个小娘们儿没安好心没安好心,你他娘——” “和才,得了,别气上头。” 众人皆拉着他,三叔又道:“老通的银子你给我,我管着他吃喝,他手上就不能有点闲钱。” 张和才翻了个白眼,把那份银子给了三叔。 分过了银子,张和才和众人又叙过一会话,大家各做各的去,尽皆散了。 他和三叔朝外走,迎面见了喜儿,笑道:“糖人儿见着没?” 喜儿高兴道:“见着了见着了。” 张和才道:“见了怎么不吃了,天儿热,化了有你哭的。” 喜儿道:“不打紧,我搁水井边上了,邹爷爷吃药嫌苦,我留给他。” 张和才静了静,抬手摸摸他脑门,又冲三叔道:“邹叔他——” 三叔摇了摇头。 张和才便不再言语了。 放了喜儿,他二人走到庙前,张和才检查了下车上的杂耍箱子,回首道:“三哥你回罢,我得空儿再来。” 三叔道:“不急,我看你走。” 张和才道:“好。” 他回身两步,忽停一停,又自车上下来。 伸出两手,张和才握了握三叔的手,三叔也握着他,二人的手紧紧抓着,如抓着这尘世间纤弱的一根蛛丝,抓着茫茫湛蓝中一根飞鸟的落羽。 三叔低低道:“和才,三哥现在也给人做点事儿了,不紧着那么压你的肩膀,你要是不能来,就别强来,我们几块老货本来也是该死的命了,算不上甚么。” “……” 张和才垂着面孔,并不言语。 三叔抬手抱住他,使劲儿拍了拍他的背,张和才叫他拍得一阵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待放开了,张和才动动肩背,笑道:“三哥,你甭担心我,府里还能没我一口吃的?” 三叔望望他,也笑道:“好。” 二人分开了,张和才随即上车,三叔立在庙门前看着他走远,直到车没在黄土大道尽头,他才吸了口气回到庙中。 驱车回到瓦市,过午的日头还高悬,张和才还了牛车,寻了处热角,同上午一样,仍是撂地耍手艺。只缺了张林,他使不得大活就是了。 耍了不过半个时辰,张和才身上原已半干的外袍便又尽湿透了,使完一个“脱画”,他回身去取别的物件,余光忽见左侧似立着个熟悉面孔。 张和才浑身一悚,猛抬起头,正见了李敛面无表情,抱胸站在人堆中。 第二十一章 见李敛在此,张和才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便要瞪眼,谁知她只远远望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入了人潮之中。 张和才愣了愣,再待回过神,李敛已经没了。 他原以为她现身是打算踢他场子,谁知不是,他以为她要憋等到最后叫他出丑,谁知竟也不是。他不知她为何而来,更不知她为何而走,一切都莫名,莫名而难捉。 张和才心里忐忑难安,烦躁得很,待演到华灯初上,他歇了场收起箱,去后头买卖铺户换了银两,乘上牛车,往回王府的路赶。 牛车上并无支篷,仅有他手持的一盏灯笼,张和才心中有事儿,故而及到面前时,他方才看到站在巷子中央的男童,急忙拉住牛车。 牛车虽不算快,张和才仍是险些跌了,待稳住了,他气得跳下车来,大骂道:“小鼻涕屎你黏路上了你?!这么大车往前赶你瞧不见啊?滚滚滚,走开点儿!” 这男童梳着双髻,穿一身破旧粗布衣,衣上有补丁,只是洗得极干净。 他似不闻他张和才所言,仰头看着他,笑嘻嘻道:“张神仙,你在这啊。” 张和才一愣,感到一些熟悉。 他立了一立,道:“你知道张三爷?” 男童立刻道:“知道啊知道啊,张三爷,张神仙。” 张和才扬了扬下颌,从鼻孔中出了口傲慢的气,慢道:“你倒算识相儿,下回记着天晚了,别站路中间儿,净给人下绊儿。” 张和才掸掸衣袍,转身走去要上牛车,可一扭头,那男童却跟在他身后。 张和才蹙眉道:“跟着我干甚么?” 男童憨憨笑道:“张神仙,耍个神通。” ?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