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番话说下来,费宏听得极为受用。顾人仪也觉得心中有一股热忱,两个人、四双眼睛,都在看他,再想想自己心中的信念和读书学得的道理,其心志变得更为坚定。 “臣谨遵圣训。臣斗胆,请独对!” 费宏眼睑敛着,看着没什么动静,但其实这个主意是他出的。 朱厚照则略有意外,他想从费宏的脸上找到答案也没有成功。 不过想到奏疏里提到的这个顾人仪的为人,以及此时的氛围…… 他还是吩咐了,“刘瑾,吩咐外面的人离乾清宫百步之远,期间来人一律不得靠近。喔,你和靳贵留下。顾人仪,这两位俱是朕的心腹,你有什么话便说什么,总归就这几人听到,若是走漏了风声,也好查。” 刘瑾嘴角笑得有些轻微发抖,皇帝说话还真是犀利。与此同时看着这个小小的知县也有些怨气,万一你们自己不慎走漏了消息,那咱家不是跟着倒霉? 不过这也只是自己心中的想法,一个字都不敢吐露。 过了一会儿,环境合适了。 顾人仪便从袖口之中拿出一道奏疏,举国头顶,“臣今日所奏,乃为皇庄、官庄!” 朱厚照皱起眉,“顾人仪,你要想好。你是四川一知县。” “臣是四川的知县,但也是陛下的臣子。既为陛下之臣,大明有弊而臣若闻而不奏,是为不忠!当诛也!” 朱厚照的心中略有震撼,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刚正的性子。虽然身形瘦削,但似乎有一股子力量。 他看了一眼刘瑾,这家伙则去把奏疏拿了过来。 之后,顾人仪继续开始说:“臣于月余前随队入北直隶,百里饥民是亲眼所见,然朝廷推行民牧已有数年,缘何民生依旧如此之艰?臣亲至乡里才知其害在于庄田。宪宗末年,户部尚书李敏曾奏:今畿辅皇庄,为地一万二千八百余顷,勋戚、中官庄为地三万三千一百于顷。京畿之田三成被侵占。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的今日,其势岂会不愈烈耶?” “且,皇庄官庄不仅规模浩大,驭民亦可称酷烈。耕种皇庄者是为佃农,一为佃农,世代不得脱籍,臣又查庄田之税银亩八分,三倍于民田。盖因耕种庄田,既要缴纳国课,又要缴纳庄课。一田两税,已不堪命。” “更有庄田之官校,召集群小。或称庄头,或为伴当。他们占田地、敛财物、污妇女,稍有反抗者,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 “往日所言,民牧苦民甚多,然臣观之,远不如庄田也。天下为民厉者,亦莫如皇庄及勋戚、中官庄田为甚!陛下乃为天子,天子以天下为家,安用皇庄为?” 说完上述的话,顾人仪脱下官帽放在身前,以头触底,声泪巨下:“臣干冒天威,殒命以对,伏惟陛下深留圣意,无失今日之机、无忘改元之志,则生民幸甚、宗社幸甚!!” 他这段话,说到半道儿的时候,刘瑾就已经开始流汗。靳贵记录的手都忍不住在用力。 天下是有诤臣的! 说完后,整个乾清宫寂然无声。 顾人仪低头,刘瑾、靳贵低头,就是费宏也低头。 他们不敢去想皇帝会是什么反应。 皇庄,这是直指天家之错,朝廷之错! 实际上朱厚照正在仔细的看着奏疏,顾人仪说的简单概括,细节还是在纸上。 半个多月前,他召见顺天巡抚,当时得知的情况和现在可完全不同。他不敢确定官府是不是有横征暴敛,因为民牧确实会释放一部分社会矛盾。但他也知道,顾人仪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假。 老百姓被逼得造反,怎么也不会是因为一个单独的理由。 庄田…… 这是京畿地区压在百姓头上的第二座大山。 但这件事涉及土地兼并,而且勋戚、中官、当地的地方官都有涉及。 用现代话语表述,这是剥削阶级整个压在老百姓头上。而最上面,就是他这个皇帝!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