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一切模糊,等再醒来,她在帐子里。 青豆翻了个身,手顺着席子摸索,没找到扇子,脚蹬蹬床尾,没有软东西,奇怪,她的被子呢?再一转头,一墙的奖状以一种陌生的角度撞进眼帘。 哦,她在二哥的床上。 青松在上铺,感受到下铺的动静:“小丫头片子,才多大,就敢夜不归宿!”他找了她半宿,此刻鼻音齉齉,嗓子也哑了。 原来,纸条被风吹走了。 二哥以为她又离家出走,去了桥洞,去了公车站,去了学校,后来实在无法,去了虎子家。虎子前脚着家,听说在找青豆,后脚就凑热闹地迈出了家门。 幸好他带他去了顾弈家,省了番功夫。 青豆嘻嘻哈哈给二哥道了歉。 热火星子四溅的晌午,她去灶台闷了三碗米饭,他两碗她一碗,两人就着块红方腐乳饱餐一顿。 等二哥出工跑摊,青豆终于得闲准备看书,发现书在顾弈家。 于是,她跑去顾弈家拿聊斋志异。 一整条路都很熟悉。 从她所在的民房往西,越过窄窄的一条过道街,穿过筒子楼前的自行车棚,会有一栋橡皮粉新楼撞进眼帘。 三圈楼梯后,她会有点喘,但她不会歇,一般手先敲门,再在等待开门的时间里夯气。 程青豆对去顾弈家的路太熟悉,动作也太自然,就好像在街心公园看了五遍的《追捕》,电影的片头刚放完,她就开始默背高仓健的出场时刻,迅速跳到了片尾。 只是今天,手还没挨上门,就有导演补拍的镜头意外剪了进去,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邹榆心的声音就过单薄的木门板,一字不差地传进耳朵—— “那种投机倒把的外地人,做些不三不四的营生,跟你说过多少遍离他远点......你信他?这种人浑身烂嘴不烂,只有你个小孩子相信......到时候人跑了,警察找过来......这叫走s你知道吗?” 咚咚咚咚咚咚...... 青豆终于逃离那个声音,忽觉双腿放气般绵软,最后几节楼梯倒栽葱式地滚了下来。 她有个毛病,心乱就腿软,腿软就摔跤,摔跤就磕头。 青豆捂着额头顺墙角蹲下,歇了好会。 当虎子没事人一样地动山摇地踏步而来时,青豆仿佛看到了亲人。 “虎子,我要给你讲聊斋。”她开口的时候,嘴唇僵硬得厉害,像几百年没说过话。但从虎子的反应里能看出,她表现得很正常。 虎子虚捋并不存在的胡子,故作高深:“哪一回啊?我喜欢婴宁。” 青豆:“聂小倩,看过吗?” 虎子啧嘴:“肯定看过,多出名啊。” 青豆:“那你知道聂小倩和宁采臣生孩子了吗?” 虎子一惊:“啊?人和鬼能生孩子?” 大人给小孩讲故事,肯定不会把情爱讲得太过细节,虎子作为二道故事贩子,听的也是经王乾阉ge过的版本。 是以,在青豆指挥部的战略部署下,虎子主动请缨、一马当先、迫不及待地帮她去要书了。 青豆脑袋是空白的。她来不及细想,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的《聊斋志异》得拿回来! 没会儿,顾弈和虎子一起下楼。 顾弈怀里抱着包报纸包的东西,长方体,南城日报四个字很醒目。 虎子手心揣着本小书,书页迅速翻动,掀出急躁的响动。 “别看了,宁采臣和聂小倩生孩子那段被撕了。”顾弈早上翻了,找半天没找到。最终比对页码,发现缺页,心骂程青豆趣味三俗。 “撕了?”虎子大惊,朝指挥中心的青豆司令长投去目光。 青豆没说话,脸颊有愠怒染上的酡色。 顾弈面色如常,甚至语气里还带着昨晚亲近的情绪:“有些人口味很重。” 青豆确实撕了。二哥说这书看完可以拿去换本别的。她舍不得这个好结局,于是照着《饮马流花河》消失的33页纸的思路,也干了“不三不四”的事儿。邹榆心说的没错呢。 程青豆翻脸翻得像无情的剑客:“关你屁事。” 青豆从虎子手里拽过《聊斋志异》,一瘸一拐地往自己家走去。哼,人妖殊途,古人诚不欺她。 那是青豆来小南城后,度过的最冷的夏天。 顾弈跟着她往东走,一路上两人一言未发,倒是虎子人来疯,不停聒噪。 其实从青豆上楼,他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她的脚步很重,能和虎子一较高下。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