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纬好像蒙了一层含情之雾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今日官家命他亲自来东华门外唱榜,他便想着,会不会碰到她。 他这大半月来,太忙了,忙着加官领职,忙着承欢御前,忙着作为官家赵煦钦点的骨干,与蔡京、邢恕一道,入主同文馆,将同文馆建成了一座崭新的审理要案之所。又运来元祐八年立储前后的一些奏章,羁押当年宣仁太后身边的一些内侍老人,准备彻查宣仁太后与王珪、刘挚等臣子,图谋废立、危及官家当年储位的案子。 但即便他忙成这般,也还惦记着心爱的女子。 他为那日的草率而自责,百忙之中,去到李夫人的裁衣坊选好做锦缎,叮嘱李夫人务必在立冬前赶制出来。 又在城中最好的首饰店,挑了一对儿玉镯,亲自送到太学,央蔡荧文转交给欢儿。 然而此刻,曾纬与姚欢目光碰触,觉得犹如火舌遇了冰面。 她还没气消? 就算她不知亲持敕榜的御史在朝官中是何份量,就算她眼里没有喜见郎君封侯的崇拜,难道,多日不见的相思之情,也没有? 她在想什么? 她把我当什么? “曾御史,曾御史……” 曾纬身后的吏员,见他盯着一个路人模样的小娘子看,忙压着嗓子提醒他。 吏员心道,你们这些进士出身的读书人哪,就是这般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酒色财气。但是,你就算只是个八品新官,毕竟也代表着朝廷的颜面,还是台谏中人,要招蜂引蝶,怎可身着官袍时流露这般情态。 曾纬醒悟过来,却也干脆不收回自己的目光,而是往姚欢周遭的人们面上,一个一个地扫过去,端足了朝官来唱榜的气势。 他清了清嗓子:“夫土所以载水,水所以利物。水利,则天下安。今国朝得闻喜讯,京西黄河水清,澄澈分明,长波浩浩,百里如镜。既克外辱,又绝内患,朝纲整肃,君侧清正,故上天嘉许,尔等大宋子民,生当海晏之年,得见河清之日,无论男女老幼,鳏寡孤独,何其有幸!” 从这位风姿卓然的年轻朝官口中,听到黄河竟然清了,围观百姓登时又爆发出生逢盛世的欢呼,挤挤挨挨地随着曾纬一行,看他们将墙上旧榜小心地揭下,换上今日这张写满黄河水清、边关奏捷、苏湖大熟、番邦朝贡等等各种好消息的新榜。 一时之间,大家都高兴得,犹如踩上祥云,随着领头的男神,一同位列仙班去也。 然而,人群背后,忽地响起一个少年郎的清脆之音:“今岁春夏,陕边大旱四月,滴雨未落,土地龟裂无水,自然也少了许多泥沙被带入黄河。朝廷强行改黄河回到东边故道却屡屡失败,黄河照样往北奔流直去,而河北一马平川、水流平缓,泥沙得以沉降,是以百里如镜、水面不浊。这并非奇事,更不必视作乃上天对国朝在内欲废前朝太后、在外屡屡开边拓土的嘉赏!” 第258章 再见曾公子 大宋立国一百多年,黄河还是第一次变清。 正值喜大普奔的时刻,哪儿来的毛头小子不知好歹胆大妄言! 众人皆回头,朝那讽谏黄河水清之事的少年望去。 姚欢本已走出数十步,听了这番如金石相击的议论,且那声音很是熟悉,不由也转头相看。 原来那人,正是太学学子陈皓的弟弟,也是三十年后将因上书请诛汴京六贼而名留青史、如今还是个小小少年的陈东。 曾纬拨开人群,打量着陈东。 他瞅着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只一时想不起他是谁。 看衣着,像是清寒子弟。 曾纬自从举告王珪旧事后,就被官家直接点往御史台,且封了同馆查办宣仁一案的差遣。 这在京城官场掀起的物议声浪,实则高过众人看他父子二人反目的热闹的劲头。毕竟,再是进士高第可留京为官者,譬如当年嘉佑二年榜的苏轼,第一个在京的官职,也不过是个登闻鼓院判官。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