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温静,胸中则早已充盈了喜意。 方才那句“天道酬勤”也是他送给自己的。 从开封城到庆州城,再到这泾原路镇戎堡的荒郊野外,他终于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一架由宋军操控中的神臂弩! 邵清作了那种外行常见的稀奇口吻道:“阿豹,这就是我大宋才有的神臂弩?怎地,好像不大。” 刘阿豹已风卷残云啃完了兔子肉,叼着半节山药走过来,热情指点道:“先生没有临阵经验,自是不晓得。但凡随身带的弩机,有两大忌讳,一个是忌讳弩臂太长,用脚上弦时会顶到胸口,不好发力。第二个忌讳是弩弦太长。因背弩与背弓不同,俺做弓手时,弓是斜背在身后,而这神臂弩须用臂膀架着走,倘使半幅弓弦超过三尺,岂非就要拖到地上。若急撤逃命的时候,太长的弩牵绊步子,我们就会宁可就地毁弩,逃命要紧” 他一面说,一面咽下口中山药,俯身提起弩机,演示给邵清看。 因又恭维道:“我大宋禁军身长须过五尺半约现代1.75米,先生瞧着有五尺七寸了吧?身高又臂长,先生倒很合做个弩将咧。” 邵清适时表露惊喜:“阿豹这话我爱听,哪有男儿不爱当兵的,来,让我背背这弩机。” 他接过来试了试,又摩梭着弩臂处的构件,按捺住兴奋,向刘阿豹问道:“你们说的脚蹬上弦,又如何使来?” 刘阿豹遂也教了他一回,边教边赞道:“先生腰力也好,使劲儿够准。这上弦又快又巧呀,全指着一条好腰呢。” 他到底是个军中粗汉,说着说着就豁了边,嘿嘿笑道:“哥哥有条好腰,将来嫂子好福气。” 邵清毕竟世子出身,乍听这俚俗之语,嘴里若含着茶,只怕也要一口喷出来。 他手上一偏,右掌下滑,竟是摸到了一处古怪。 “咦,阿豹,这槽口有何用?” 邵清嘀咕道,翻转了弩机,想凑近光亮处仔细察看。 刘阿豹睨了一眼,道:“那是刻的字” 随着他的话音,邵清已看清,果然不是槽口,是个“欠”字。 邵清有些纳闷。 再见侧面宽阔处,更有复杂的笔画,两相连了,竟是个“歡”字。 军中器械造好后,一般都会镌刻铭,包括军器监的官员与工匠的姓名,以备追责。但这种铭,多数在铜铁部件上。木臂上的,倒像私刻上去的。 “阿豹,为何刻个欢字?” “我也不晓得,大概是前头的弩手刻的。” 邵清的心猛地一凛。 “噢,那弩手不知今何在。” “先生说哪个?一架神臂弩何其金贵,自是不知给多少弩手用过。老天爷给造化的,立下军功升去京中了,老天爷不顾念的,自是死在战场上了” 战前谈死太晦气,邵清忙煞住了话题。 夤夜,刁斗声息,整个军营的鼾声却此起彼伏。 也是不巧,邵清的毡帐,就在徐业徐将军的营帐后头。 估摸着已过丑末时分,徐业帐前忽地有些动静,继而,邵清听到里头传来女子的声音。 裨将从城中带来孝敬徐业的胡女,许是想着有一营男儿的鼾声掩护,故而挑诱娇笑起来,颇有些肆无忌惮,引得徐将军亦放开了手脚。 邵清被吵得无法,只得从药箱中翻出治伤时防止军士因剧痛而咬了舌头的帛棍,一边一个,堵上耳朵眼儿,又辗转反侧一阵,方勉强迷糊过去。 然而睡得并不好。 眼前,一忽儿是庆州城中榴红晚霞里的白幡,一忽儿是明灭火光里那个刻得深深的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