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安西酒泉郡的时候,已经建安二十年的冬天。 和那年小叶子带他来时一般模样,阴霾的天空开始落雪。 他到底还是重金买下了那处屋舍,把母女俩的骨灰埋在枣树下。 大雪将他的头发染的更白,他佝偻背脊,终于哭出声来。 冬去春来,四季轮转。 他再未离开过安西,一直住在这座屋舍中。 安西多庙宇,他一座座祈求,为女儿求一愿。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得遇真佛。 庙宇中香烟袅袅,萧晏虔诚跪拜。 “吾主一生功绩,往生本该至尊荣华,平安顺遂。早年换得她二人来世,如此至尊难留,平安难遂,来世尚是坎坷路。”大师道,“如今还求他愿,吾主可能付出什么?这世间事从来皆有代价。” 曾经君临天的男人,一跪数日,终于道,“用我来世半生换。” “准我为其铺平来世路,护她二人聚首安康。我用余生换。” 如此,佛前一跪又十年。 建安二十九年,萧晏大限将至。 洛阳皇城中的天子得信千里赶来,看着垂暮之年的老者,恭谨道,“叔父百年当如安排?” 萧晏靠在摇椅中,目光落在那颗枣树上,“朕乃大叶天子,自入帝陵。” 新帝颔首,亦看那数,“那故人可要同入陵寝。” “不必。”萧晏想都没有想,或者说已经想了多年,终是不敢去扰她们。 唯眼前浮现出,多年前叶照在沧州城中跪在府门边求他的模样。 遂又道,“且传史官载,建安帝早年德行有亏,妻女逢难,未救之。至此一生,无妻无子,是为天罚,留后世警戒之。” 新帝含泪领命,离去时,安西又开始落雪。 大雪纷飞里,男人折腰叩首,又跪佛前。 雪霁天开,漫天艳阳霞光,跪首的背影模糊,又清晰。 男人原是再未起身,这厢直起背脊的是年仅十一岁的长乐郡主。 如今是清泽四年的夏天,距离她入洛阳大慈恩慈,于佛前坐禅已经两年。 五年前,她的父亲为救她母亲,伤重昏迷,至今未醒。 两年前,此处明觉大师道是她阿娘来此坐禅十年,或许能得个圆满。 然且不言阿娘不愿离开父亲,便是阿娘愿意,她亦是不肯的。 从前生到今世,到今世父亲待她母女之种种,她终于释怀。 父母在一起的时光太少,且让他们伴着彼此。 恰她年幼,十年不过打马间。 她来求,来跪。 “坐禅枯寂,时光聊赖,这方过两年,可撑得住?”明觉大师持佛珠问。 “天若顾我,惜我华年,我父我母自当早日醒来。” “天若不顾我,亦不过十年矣,我无惧,更不悔。” “天自顾你,顾我们一家人。”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小叶子回首,见到有女白绫覆眼,却依旧芳华绝代。身畔郎君,虽身形消瘦,却是眉目清朗,风姿依旧。 “阿娘,阿耶,你们都醒了!”小姑娘提缁衣袍摆奔过去。 叶照俯身抱她,抚她面庞,回想梦中数十年情境,又忍不住侧首看身边的男人。 颔首道,“都醒了,都好了。我们,来接你回家。” 小叶子扑上去,吻她面颊。 须臾,一手牵一个,往外走去。 却不想,一旁的萧晏却愣神僵在原处。 “走了,回家。”叶照嗔道。 萧晏回过神来,点点头,开口问话,声音却是又轻又低。 他慢慢蹲下身,看着小叶子,问,“你方才唤我什么?”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