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往如一日,跨过那条名为午夜的分界线,又是新的一天。 失眠了,再一次。 看着床头柜上的秒针走动,曹贵修发觉自己在如此安静的情况下却也听不见任何事物。 他想起自己还有一次离死亡接近的时刻。 那时候,从坦克中飞出一枚砲弹,飞向他的耳侧、在他的身后爆炸,如果再近一点,就换他的战友沾染到他的血液了,而不是他自己分不清脸上流淌得是自己的汗还是他人的血,继续向前方的敌军无差别地扫射。 那时候,他的双手颤抖着,却无意间打到了坦克顶部的装甲,坦克随之爆裂,连续两次巨大的轰鸣声撞击着他的耳膜,耳里传来的嗡嗡噪音使他只能专注于眼前的事物。 那时候,他竟然感到害怕了。 勉强又击退敌军后,他低头看着碗里的粗粮,心想着为何今日大伙们如此寂静,一抬头,却看见周围的环境和往常一般,聊天的聊天、吃饭的吃饭,当然,也有哭泣的哭泣。可不同的是,他听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开闔双唇,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在自己吃着碗里饭时,试图从自己微弱的咀嚼声中获得些许安慰。 好险后来失聪的状况好多了,和他说话时顶多需要加大点音量。 如果他不特别解释,别人顶多当他只是习惯多问一句「你刚刚说什么」的人。 现下脸颊还是阵阵发疼,于是曹贵修决定想点别的。那就想想更近一点的事吧。 他走在美国夜晚的街道上,抬头是相同的天空,平视时却是不同的街景,于是他选择微抬着头行走着。 在那寒冷的夜晚,在风中不知头痛为何而起。他看见了雪,白点飘落、又随风四散,最后落到他的眼前──那不是雪,那是纸,他忘了他其实视力也变得不是那么清楚。 于是拿着纸张,上面的外国文字写着他最盼望的消息── 日本宣布正式投降。 啊,这便是真正的句号。 原本寂静的四周传来欢声笑语,然而在曹贵修耳中只是乱哄哄的,他放下手中的纸,任凭它将这个消息传给愿意为此欢呼雀跃的人,然后往住所走去。 「等一下!」 身后传来他久而未闻的语言,他转过身,那一刻,他看得再清楚不过。 「是你,曹贵修,原来你在这里。」 曹贵修恍惚地想,那个等了他八年了的那个人,这时选择主动追上了自己。 可惜,本该如同故事的大好结局般,命定的再次相遇,现在被他自己给毁了。 「你刚刚说什么?」 好吧,也许人的五官不是相通的,但他确实养成了这个不是很好的习惯。 而在那人眼里,更是成了欠揍。 那一天,他望着那人气冲冲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许久。 任冷风拍打自己,可脸上的灼热与疼痛感却不曾散去,直到夜深了,他的身体才拖着自己的心走回他最初的目的地。 而现在窗外的天空渐渐透亮,然在冬季的早晨,这意味着时候不早了。眼看时鐘已经七点半了,曹贵修这才想起自己在闹鐘响起前就已经关掉了它。 彷彿下定了决心,他穿上大衣、围巾和手套,他希望自己看起来密不透风、不畏风寒,他希望自己的破绽都被埋在厚重的衣物里,然后走出门,他的方向感在这些年被磨得蹭亮,每条他经过的路都是清晰的。 当他站在和昨晚相同的地方时,脸上的疼痛感还是隐隐地传来。 果不其然,那人也来了。 或许这才是再次相遇时该有的样子,阳光明媚、暖澄澄的光洒落在两人的身上,显得发尾末梢都格外地煌亮,两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昨天,我」 曹贵修首要做的就是解释昨天的意外,但眼前的人只是冷着脸说了句:「跟我来。」 若要进行长时间的对话,室内总比户外来得舒适许多,且两人都会更有耐心。抱着对方或许也有同样想法的心态,曹贵修坐在沙发上,而杜洛城手上拿着一瓶小白罐,神色略不自然地递给了曹贵修。 「拿去。」 「谢谢。」他顺着接过药罐动作,缓缓扣住了对方的手,「对不起。」 这句话让杜洛城僵直在原地,但后来他只是选择沉默地移开了手,落座到一旁的单人椅上。 「我以为你死了。」 曹贵修旋开瓶罐,抹了一点奶黄色的药膏,抹在颊上疼痛的地方不断蹂躪,颧骨与肌肤的摩擦使他疼痛而沉默,过了约莫一世纪的漫长等待,他将盖子扣回原处。 一抬头便见到杜洛城不悦的神情,难道这瓶药代表什么特殊意义吗? 「你既然没死,为什么不尝试联络我?」 曹贵修转动瓶身,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