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晓得蒋二娘根本体会不到他的心情,常常对他说:当初我爹就是做陪人吃饭的营生,我如今吃饭虽没有银钱,白吃白喝也挺划算。可惜我不是男子,否则我也去考个功名,专门陪人吃饭。 舒景:好的吧。 蔡荣一手提拔庄彤入阁,更是在因病致仕之时,接连上书皇帝,推举年仅四十岁的庄彤继任。 虽说此事中间多有波折,庄彤又耽搁了两年,四十二岁时才继任首辅,对于蔡首辅的提携力荐,庄彤依然感激不尽。舒景就一直跟随在庄彤身边贴身保护,直到庄彤八十三岁病逝于书房。 蒋二娘也跟着舒景在京城住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的吃饭营生。 庄彤病逝之后,舒景送庄彤灵柩回羊亭县,直到庄彤下葬之后,他才问蒋二娘:姑姑,我求主人写一纸婚书,好不好? 蒋二娘皱眉道:不好。 舒景也已白发苍苍,胡须微微颤动:为什么? 良贱不通婚。你是罪籍,我们怎么能成亲?蒋二娘说。 舒景默默地张了张嘴,半晌才说:庄少爷做了这么多年首辅,姑姑觉得,我还能在罪籍么? 蒋二娘更吃惊了:你不在罪籍了?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庄少爷入阁那一年就替我销了罪籍。舒景说。他以为蒋二娘知道这件事。 蒋二娘气得满头银簪摇晃:我若是知道,早就成亲了。说不得还能生个胖娃娃!你现在才告诉我,我牙齿都掉了五颗了,哪里还能生娃娃!你真是个坏东西! 舒景承认自己很自私。 他前半生背负的罪孽太过沉重,没有人给他判下刑期,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像人一样活着。 他守护了庄彤一辈子,看着庄彤澄清吏治、调理山河,看着庄彤将腐朽的官场一点点修补,看着庄彤每一天每一刻都在为治世努力,他作为庄彤的侍卫,保护者,也算是在用仅有的一份力尽微末之功。 直到庄彤歪在书房失去呼吸,直到庄彤的灵枢从京城回到羊亭县,直到庄彤入土为安。 他才觉得,自己可以不再做罪籍的奴婢,可以堂堂正正地去迎娶自己心爱的女人。 只可惜,他和她都已白发苍苍,韶华不再。 我是个坏东西。舒景将蒋二娘搂入怀中,愿我来世做个好人,早早地遇见你。 ※ 谢青鹤也已经到了极限,蒋英洲的皮囊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作为不修者,他清楚地感觉到衰老的整个过程。释家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皆在其中。谢青鹤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感觉到老的痛苦。 他去参加了庄彤的丧礼,又去墓园给死去多年的蒋元娘扫墓,再回羊亭县交代后事。 鲜于鱼知道他要死了,提前赶到羊亭县陪伴。 就在这个时候,蒋二娘与舒景一起回来,说要成亲,叫他写婚书。 谢青鹤差点给他俩气死:现在成亲?他马上知道这件事的症结在于舒景,你心中旧恨难解,直到庄彤死了,你觉得你没事了,就要跟我姐姐成亲? 蒋二娘护在舒景身前:你如今可消停些吧。他身板硬朗,你出门都差点绊门槛上。可别没揍着他,你先摔呜呼了,我还等着你给我俩写婚书呢! 蒋英洲的皮囊不好,老朽得厉害,吃多少鲜于鱼从寒江剑派带来的珍贵药物也没用。反倒是舒景自幼习武,体质倍儿棒,现在还能拳打二十个年轻小伙不喘气。 被蒋二娘怼了一句,谢青鹤都气笑了:我这马上断气的人了,不给你写怎么了? 蒋二娘才意识到情况不对,看了鲜于鱼一眼:你怎么来了? 鲜于鱼眼眶有些红,面上又带着笑,摇头不语。 谢青鹤才点头吩咐道:去拿红纸来。 家里没有现成的红纸,鲜于鱼找了一些赤红色的洒金版纸,蒋幼娘挽起袖子,缓缓地研墨。她写字近六十年,字墨上的功夫也是炉火纯青,由她来帮着研墨,比谁都老练妥当。 谢青鹤已经有些出虚汗了,他眨了眨眼,握住鲜于鱼的手。 鲜于鱼连忙将一股虚弱的真元从他手心贯入,谢青鹤的身体太过虚弱,连正常的真元都不敢往他体内输送,只怕承受不起马上登真。好不容易研好墨汁送来,谢青鹤提起笔,又是一阵虚汗簌簌而下。 蒋二娘哽咽道:弟,要不 谢青鹤用左手拿起镇纸,缓缓抻平纸面,说:你们不早些说我如今写不成一篇了,就送你们几个字吧。反正你们俩啊婚书不婚书的,也是一辈子了。 蒋二娘眼泪簌簌而下,舒景也红了眼眶。 谢青鹤屏息凝神,看着面前洒金红纸,浓墨蕴于笔尖,写了四个字。 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