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城南是穷人家的城南,如今住在城南的穷人富了些,城南便成了富足的城南。 竹枝巷子周围的几条巷子,这几年搬来了不少新邻居,不少都是大桃乡的人。 不过大桃乡的人买的屋子大多都靠着鱼姐儿家,张家根基浅,大桃乡根基也浅,聚族而居力量才是最大的。 虽然张知鱼不是很喜欢宗族生活,但这就是古人的生存之道,连沈老娘听了都只有高兴的。 陆九郎听得认真,心里也为故土高兴,只是也难免失落。 一个风俗大改,只留乡音的地方,还能算是家吗?他的家是浓夏跟兄弟一起挖藕的小池塘,如今湖上停泊的都是盏盏小灯,看着还不如待在剑南道熟悉。 遍地溶溶月,不见故乡人,真说起来他已经是一个没有归途的人。 陆九郎怅然若失。 张知鱼一时说得口干舌燥,便自个儿开了桶子,想倒两杯水上来,一时见着里头有百花酿,想起陆九郎的口音,手下一拐,便打了两杯上来,一杯放在陆九郎跟前儿,一杯递给夏姐儿。 顾慈便是如今身体大好,也是吃不得这些东西的。 小千赖在在爹怀里眼神亮亮地盯着来人,见爹还在发怔,便捧起杯子闻闻,嘻嘻一笑,道:“甜甜的,跟在家里喝得不一样呢。” 陆九郎怔怔地看着这杯水,头皮都麻了起来。春花迎远客,百花接归人,是南水县积年的旧俗,顿时心神大动,哑声道:“你们怎知我是南水县人?” 张知鱼笑:“这有什么不能认的,大叔语音婉转,跟别的蜀人不同,有南水县的味儿。” 顾慈笑:“大叔离家虽久,但乡音未改,说也像耶,我们巷子里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这么说。” 张知鱼和夏姐儿连连点头,这土土的音,沈老娘这几年都不说啦。 上了年纪的陆九郎笑起来,端着杯子喝了口甜甜的蜜水,又给儿子喂了一口,低头看着水中年轻了十岁的脸,心中感慨无限。 当年他家中贫寒,爹娘把家资都给了大哥,让他自己出门自寻活路,也是在码头,卖面的摊贩见他背着行囊,脸色惨白,送了他一杯春饮道:“外头挣不到钱,回来怎么也能讨一口饭吃。” 他喝得干净,从此心里只当自己是故乡的客人,但到了外头,鸡叫不对,落叶的季节不对,吃的东西不对,孩子挨打的方式也不对。 他时常怪那杯在自己心底浮动的春饮,勾得自己日日想回来。 从南水县到剑南道,再从剑南道到南水县。 一个来回他走了十年,姊妹嫁人,爹娘去世,兄嫂陌路。 陆九郎杯中清波荡漾,他忽然回过神来,抱着小千笑:“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原来是他想回来,想要回去的地方就是旅客的归途。 ——小千,喝了这杯水,我们就到家了。 几人寒暄一阵,吃完了水张知鱼便带着两个小跟班出去找大桃,心说此地留不得了,陆九郎也是个怪人,知道的说他出门经商去了,不知道的还当他偷学别人州粹去了,看看这小脸儿变得! 再待下去,夏姐儿非进了戏班子学喷火不可。 大桃正在算账,他算学不怎么好,猪崽儿早被人抢光了,他还掰着手指头,章大郎都没眼看,心说改日回家非叫大房正正坟不可,这几个钱他都算清楚了,大桃都还不会,他怀疑他们家有人歪坟,拖了大桃乡后腿。 张知鱼今儿出来找他是有正事的,几人约好了一起去买面具,准备组建灶火队跟其他巷子对打,争取夺魁。第一名县里要赏二十两银子,更重要的是,孩子堆好似凭借这个划分老大,夏姐儿已经当了三年,她说今年给别人摘了,她就投河自尽。 张知鱼只好再度出马,看着算得满头大汗的大桃直乐:“大桃哥,你让我今年做张天师,我就帮你算算怎么样?” 大桃素来便是鱼妹妹的小马屁精,但是鱼妹妹显然比不过张天师,大桃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一次不行,我可以数第二次,师父说了,只要有志气,什么都能做成!” 总之,他坚决抵抗一切妖魔鬼怪的诱惑。 张知鱼见软的不行,立刻拍拍夏姐儿的背,竖起眉毛:“不行,我要做张天师。” 夏姐儿狗腿地挺直了背,用鼻孔看大桃哥。 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