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两下,半开玩笑地警告说:“嘿,好好听课,别走神儿啊。你那炸酱面还差点意思。” 李泽说这话并无恶意。在他心里,这是一种已经把谭丽莎当自己媳妇儿的亲热语气,还暗含着一种体贴之意——长辈总是爱挑理的,他是在提醒谭丽莎不要做出任何不敬举动。这对他们的未来——也就是婚姻大事——是有好处的,也就等于对谭丽莎是有好处的了。 李泽的妈妈也笑,说:“我们家李泽嘴可刁了,不好伺候着呢。以后小谭可有的辛苦了。” 这个“以后”,自然是结婚以后。承认儿子嘴刁,承诺他们的以后。这是来自李泽妈妈的善意。 谭丽莎心里烦躁,但还是尽量忍住了,她勉强笑了笑,回了个“嗯”。 李泽有点焦虑。谭丽莎平时都会回以灿烂的笑容,说一句“我努力。”或者“他还行,不难伺候”之类的客套话。有时候还会乐呵呵地说几句玩笑话,这是她最招人喜欢的地方。 但今天她好像有点冷淡。李泽挽回气氛的方法,就是替谭丽莎损她自己。损自己,是北京人的基本礼仪方式之一,谭丽莎这个外地姑娘,到现在还没完全掌握这种礼仪的精髓。李泽认为自己有必要履行教师的职责。 李泽就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莎莎就是大大咧咧的。那时候她第一次买酱回来,跟她说了买干黄酱,还是买成了什么……石桥大酱。” 李泽说石桥大酱时,皱眉冥思,好像这是个需要努力搜索才能记起来的生僻外语。 “哦,外地的酱啊,那味儿肯定不对。”李泽的父亲和颜悦色地教导着:“小谭啊,我跟你说,这炸酱炸酱,酱是最重要的。别的材料马虎点就罢了,这酱可万万错不得。其实啊,这做人也是这样,关键的地方,它就不能马虎……” 在谭丽莎与李泽交往的三年中,今天的这番话不算什么。在此之前,李泽父母对谭丽莎的身材相貌家乡都有过更不礼貌的指摘。 可今天,这“外地的”三个字一出,虽然说的是酱,不是人,但已经成了压倒谭丽莎的最后一根稻草。“外地的”在北京话里,虽然不像上海人嘴里的“乡下人”那么直接,但更有一种意味深长的贬义。 三年来,她没少感受这种微妙的贬损。外地人这个身份,就像脸上的青春痘,总是在你彻底把它忘了之际冒出来捣捣乱。而李泽一家人,就像是上火的食物,总是能触发它重新冒头。 她低头看着这碗炸酱面,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让她无法忍耐。她努力微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叔叔阿姨,我今天有点不舒服。明天还要去布展,早上六点就得到会场。我想早点休息,就先回去了。” 所有人都呆了一呆,仿佛舞台上的配角突然说出了不属于他的台词。 李泽的妈妈笑道:“那也不急在这一顿饭呀?吃完了再走吧。” “我不饿,就不吃了。”谭丽莎站起来,维持着笑容,还点头哈腰的。 李泽终于觉得不对劲了:“怎么了?” 谭丽莎淡淡地说:“没事儿。我就有点累。先走了啊。” 她站起来,拿起包就走了。 李泽全家楞在那里。李泽的妈妈注意到了谭丽莎面前的那碗面几乎没动,女性特有的体贴让她对谭丽莎的情绪有所感觉。她小声问李泽:“是不是你招她了?” 李泽疑惑:“没有啊。她下了班就跟我一块儿过来了。” “那她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她最近工作怎么样?她那工作也没个编制,会不会让人给开了?” “那她也没跟我说啊。再说她不是明天还要去加班吗?不像是要被开了啊。” 李泽的父亲冷笑:“这外地孩子是没规矩。谁招她惹她了,就这么站起来就走人?剩下这面给谁吃?浪费粮食!” 李泽说:“一会儿我吃吧。” 他妈妈劝道:“要不你追上去问问?” “我不去。”李泽装作满不在乎地说:“谁知道她想什么呢。我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我不惯她这臭毛病。” 李泽父亲也说:“甭搭理她。要不以后更来劲。” 父子俩继续呼噜呼噜地吃面。李泽的妈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爷俩就是这样的脾气。她也难受过,但现在习惯了。她希望谭丽莎也能早点习惯。这样家庭才和睦。所以她闭了嘴,不再提出任何建议。 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