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月初叁,公寓楼下的信箱塞进了一封薄薄的信。最开始你是没有注意到的,毕竟这年头,有几个用信联络呢?太低效了。 不知那信在那里呆了多久,今晚回家时你鬼使神差一般,上电梯前向信箱那边瞟了一眼,看见一点褐色的角从狭缝中露出来。你思考了两秒才确定那的确是你的邮箱。然后捏着那一角,有些费力地把信抽了出来。 撕开封口,粗糙的通用信封里是纯白的信笺,压着淡粉的干花。你只知道一个人有这样的雅兴,但他从未给你寄过信。他做的信纸都细细滤过杂质后风干,压在木盒里,不知最后都给了谁。 你抖开信,果然也没有称呼和客套话。细长的瘦金体,繁体,叫人一时反应不过来。你一字一句看,看到最后还难以理解。那人好像说他想起你,叫你回去看他。 玻璃窗外是叁月叁薄薄的雨雾,你站在潮湿冰冷的空气里,捏着那张桃花纸。 你早该知道的,你的小叔叔他很坏,坏到自己过不下去了,还要你管埋。 你胡乱把信塞到提包里,转身上了电梯。 小叔叔的葬礼在叁天后,你上周就接到电话了。本没打算去的。 葬礼在你童年时住的老屋,你不大记得那里,但隐隐的不喜欢那里。 你小时候不太聪明,八岁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得半点,甚至小学有没有上过都记不分明。再有记忆时已经住了校,快快活活地一路高升,最后在京都落了脚。 骤然被童年找上门的感觉并不好受,你在床上翻来覆去,迷迷糊糊中睡着了,梦到了你的回忆中最远的地方。 你看到你穿着素白绵绸短裙,一双亮面黑色小雨鞋,扎着丫丫头,蹦蹦跳跳的。那是你第一次回老屋,奶奶捏着你的小手,撑着薄薄的伞穿过破败的灰色巷子。路上没有一个人,老旧的木门在风雨中吱吖吖地响。你踩着青苔石砖,一步一步就专往缝隙间的水坑里踩。 祖辈的老屋在远离村子的林子里。八岁的你站在这座百年的木屋前,只感到乌黑的压力。这老屋太大,太久,太过厚重。乌黑的瓦和雪白的墙,瓦缝间甚至没有一丝绿色。但偏偏是朱红色的大门,就像血红的口,叫人根本不想进去。 奶奶转着十厘米长地铜钥匙,一下下地扭,终于拽开了门。 门内站了个清瘦的男子,着白袍,站着院中的花树下。单手背着,像是等了很久。 奶奶牵着你的手把你往前带了带,说,这是你叔。 你抬头看这个比大不了多少的年轻面孔,嘴巴动了动,最后叫了声,“小叔叔。” 奶奶叹了口气,说:“也是,大不到叔字辈上。” 你站在奶奶身旁,一只手还捏着奶奶的裤腿。探出个头来盯着这个哥哥瞧。 他真好看,你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若奶奶不说,你还要想想这是个哥哥还是姐姐。他生的一副姑娘似的眉目。面皮白净,嘴唇都没几分血色。一双桃花眼狭长且微微挑着,自上俯视你,没有什么表情。 你就这样盯着他看,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最后他回望你的眼神已染上薄怒。 你忙低下头,躲到奶奶身后去。这时候你才听到,原来奶奶一直在絮絮叨叨地交代事情。刚刚与他对视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都退隐了下去,唯有他的眉眼,在一片空茫中与你相望。 “怎么又穿了这件?”你听到奶奶问,“下雨天脏。白衣服染了泥点多难洗。” 小叔叔终于垂了眼,不再看你,回到:“马上就进屋了。” “把囡囡照看好。”奶奶最后说。 小叔叔回头瞥你一眼,你便撒了奶奶的手,跑去追他。 里屋黑洞洞的,潮湿阴暗,要你平时,绝不会想进。但现在你脑子里只有小叔叔弯弯的桃花眼,半分精力都没分给害怕。 你揪着裙摆擦干净手心的汗,去拽小叔叔的小指,任由他把你带到里屋去。 现在回忆起来,这就是你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你说了,你的小叔叔很坏,他从头,从见你第一面的二十五岁时就坏。 然后你就醒了,头疼得厉害。睡前忘记拉窗帘了,窗外是粘稠浓黑的夜色,无星无月。 后来的事,你虽没梦到,却还记得清楚。 你的小叔叔他给你讲了个故事。 你到现在还记得,他是如何瞟你一眼,在乌木的椅子上坐下,抿着茶叶吓唬你的。他本就有一副黑白分明的面孔和飘忽不定的嗓音,若是想专门戏弄你,你便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够碎。 但那天你还不知道他的可恨之处,非要缠他,缠他陪你玩。他被你闹得不耐烦,便坐下,说给你讲故事,就讲他自己亲历的故事。 小叔叔给自己倒了杯茶,托着杯底抿了一口,小指微微翘着,说不尽的矜贵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