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英吃了惊:“陛下传我入宫?现在?” “今儿陛下赐宴,与太子殿下、齐王殿下、善德公主一道守岁,程夫人也在,只是这夜禁将深,便想?让谢侍郎也去,陛下也许久不曾见过您了。”前?来侯府传话?的是石太监的干儿子,笑眯眯道,“家常宴席,谢侍郎不必拘束,这就?跟着咱家出发吧,赶在开席前?到才好。” 谢玄英征询地看向父亲。 靖海侯心中颇为感慨,老三的命确实不差,少年时帝王无子,拿他当半儿,如今有了两个亲儿子,不值钱了,又有媳妇提携一把。 “陛下隆恩,我等?铭感五内。”他道,“老三,你去吧。” “是。”谢玄英垂落眼睑,整整衣襟和绦环,无有不妥才披上大氅,走进了茫茫风雪。 天气太遭,他少见地没?有骑马,而是选择坐马车到西华门,再步行入宫。 乾阳宫和他的记忆没?有区别,仍旧巍峨高耸,只是,满地的银白色雪花,不知?为何?,看起来像老人的霜发,暮气沉沉。 他先进了正殿,在炭盆旁边拂去细碎雪花,才在石太监的指引下,缓步走入里间的宫室。 自皇帝病倒之后,这是谢玄英头一次面圣。 他撩袍跪倒:“微臣拜见陛下。” “三郎来了。”皇帝的声音十分微弱,“过来。” 谢玄英膝行两步,跪得更近一点?。 皇帝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借着昏黄的烛光,看见的依旧是一个俊美如旧的青年。他穿着青织金一树梅的圆领袍,金色梅花开遍,应和冬日的气氛,又不显得太喜庆,有种恰到好处的富贵家常。 一时间,皇帝竟然产生了错觉,记不清他的年岁,也忘记了他位居侍郎,仿佛依旧是从前?在宫里陪伴自己的少年郎。 “三郎啊。”他的口气软和下来,“今儿除夕,家里吃的什么?” 谢玄英听出了个中区别,轻快地回答:“我出来的时候还没?开席呢。父亲听说?陛下赐宴,就?赶我进宫来吃。” “你爹总是这样,对你严厉得很。”皇帝笑笑,“好在朕还能给你一口饭吃。” 谢玄英也笑了:“多谢陛下收留之恩。” 皇帝神思恍惚,理智知?道现在是泰平三十年的最?后几个时辰,情绪却沉浸在年富力强的十多年前?:“你这么大的人了,可不能白吃朕的饭。” 谢玄英蓦地心中一酸。 过去,皇帝给他找了老师,赏了他弓箭古剑,赐他珍藏的孤本,总是会说?类似的话?,你可不能白拿朕的好东西,今后要替朕效力才好。 他做到了。 却发现皇帝并没?有那么在意。 “是,”谢玄英按下所有的情绪,说?道,“其实,臣为陛下准备了年礼。” 皇帝短暂地清醒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过去:“年礼……” 应该是寿礼才对,他是二?月的寿辰。 “什么东西?”皇帝回避了这个敏感的问题。 谢玄英自袖中取出了卷轴,把裱糊好的画卷呈了上去。 石太监见体型不大,没?有拿架子,与李太监一道拉开卷轴,呈给皇帝看。 皇帝瞥了眼,神色微怔。 这是幅画,画中是一男一女?和一少女?。 男子二?十来岁,挽弓射箭,年轻健硕,女?子手捧书卷,贤良温婉,少女?还是未嫁发饰,伶俐可爱地看着庭中花灯。 这是他、皇后和荣安。 皇帝惊奇地看着画中人的眉眼,脑海中模糊的形象又渐渐清晰。 噢,皇后是这个样子的,她不是一直都卧病在床,沉疴难起,刚嫁给他时,她还是很明艳动人的女?子。而荣安,是了,早年的荣安无忧无虑,眉间蕴满笑意,就?是这个娇憨的模样。 这一刻,皇帝被逝去的妻女?抚慰了。 他为两个儿子殚精竭虑,却感受不到丝毫慰藉,但皇后和荣安在逝去的滤镜下被美化,给出无可挑剔的亲情。 “怎么想?起来画这个?”皇帝一眨不眨地看着画卷,不知?在怀念早逝的原配和长女?,还是在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光。 “臣想?着,”谢玄英轻声道,“两位皇子日渐长大,却从未见过嫡母嫡姐,实在可惜,便斗胆作?画,好让他们认一认人。” 他还是谨慎,补充道,“臣妄测圣意,请陛下恕罪。” 皇帝没?有责怪他。 他当然知?道,谢玄英提起皇后,多少有对谢家的私心,可不怪他。 人人都在太子身?上使劲,好像他已经死?了,得抓紧时间在新君跟前?卖好,哪怕事实确实如此,但他一天没?咽气,就?还是皇帝。 谢玄英能记得荣安,就?比其他人强百倍。 没?有他,今后大郎会记得给早逝的姐姐祭祀吗?荣安没?有孩子,假如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