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寺门,百步石阶底下是一片柏子林,柏子林密,枝浓叶厚而天光遮蔽,其中一簇火光惹眼。 她记得自己来时,林中的那座金漆莲花塔是没有点油灯的,高墙内,僧人诵经声长,而柏子林里焰光灼人。 倪素远远瞧见那莲花塔后出来一个老和尚,抱着个漆黑的大木匣子,几步踉跄就在湿泥里滑了一跤。 他摔得狠,一时起不来,倪素提裙匆忙过去扶他,“法师?” 竟是方才在寺中取平安符给倪素的老和尚,他胡须雪白,也不知为何都打着卷儿,看起来颇有些滑稽,龇牙咧嘴的也没什么老法师仪态,见着这少女梅子青的罗裙拂在污泥里落了脏,他“哎呀”一声,“女施主,怎好脏了你的衣裳。” “不碍事。”倪素摇头,扶他起身,见他方才抱在怀中的匣子因他这一跤而开了匣扣,缝隙里钻出来些兽毛边儿,迎风而动。 老和尚触及她的视线,一边揉着屁股,一边道,“哦,前些日子雨下不停,冲垮了莲花塔后面那块儿,我正瞧它该如何修缮,哪知在泥里翻出这匣子来,也不知是哪位香客预备烧给已逝故人的寒衣。” 大钟寺的这片柏子林,本就是留给百姓们每逢年节给已逝故人烧寒衣冥钱的地方。 倪素还不曾接话,老和尚听见上头山寺里隐约传出的诵经声,他面露难色,“寺中已开始做功课了。” 他回过头来,朝倪素双手合十,“女施主,老衲瞧匣中的表文,那已故的生魂是个英年早逝的可怜人,这冬衣迟了十五年,老衲本想代烧,但今日寺中的功课只怕要做到黄昏以后去,不知女施主可愿代老衲烧之?” 老和尚言辞恳切。 “我……” 倪素才开口,老和尚已将手中的一样东西塞入她手中,随后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往林子外的石阶上去,“女施主,老衲赶着去做寺中的功课,此事便交托与你了!” 他与倪素以往见过的僧人太不一样,白须老态,却不稳重,不沧桑,更不肃穆。 倪素垂眼看着手中的兽首木雕珠,狰狞而纤毫毕现,但她却看不出那是什么凶兽,心中无端怪异。 “老衲的兽珠可比女施主你身上的那两道平安福管用多了。” 老和尚的声音落来,倪素抬首回望,柏子林里光影青灰而暗淡,尽头枝叶颤颤,不见他的背影。 诚如老和尚所言,那木匣中只有一件兽毛领子的氅衣,还有一封被水汽濡湿的表文,表文墨洇了大半,只依稀能辨出其上所书的年月的确是十五年前。 收了老和尚的木雕珠,倪素便只好借了莲花塔中油灯的火来,在一旁搁置的铜盆中点燃那件厚实的玄黑氅衣。 火舌寸寸吞噬着氅衣上银线勾勒的仙鹤绣纹,焰光底下,倪素辨认出两道字痕:“子,凌……” 那是氅衣袖口的绣字。 几乎是在她落声的刹那,莲花塔后绑在两棵柏子上,用来警示他人不可靠近垮塌之处的彩绳上,铜铃一动,轻响。 人间五月,这一阵迎面的风却像是从某个严冬里刮来的,刺得倪素脸颊生疼,盆中扬尘,她伸手去挡。 金漆莲花塔内的长明灯灭了个干净,铜铃一声又一声。 风声呼号,越发凛冽,倪素起身险些站不稳,双眼更难视物,林中寒雾忽起,风势减弱了些,天色更加暗青,她耳边细微的声音轻响。 点滴冰凉落入她单薄的夏衫里,倪素双眼发涩,后知后觉,放下挡在面前的手臂,抬眼。 若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仲夏五月,山寺午后,天如墨,雪如缕。 雪粒落在倪素乌黑的鬓发,她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