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中一种人首鸟身的神物,在黑暗中发出摄人魂魄的光芒。 她身后没有带半个仆婢,更没有那些令他厌恶的酷吏,她左手秉烛,右手提着一个食盒,悠悠朝自己走来。 她半蹲下,摸狗一样,信手抚了抚他污糟虬结的头顶,温言问他:“你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赫连骧已经历数十道酷刑,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双腿难以站立,常常大小便失禁,却还是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至于认罪,当然是没有。 慕容迦叶仔细凝望着他——单薄的囚衣因为鞭刑而支离破碎,露出惨白的皮肤,他瑟缩在一隅,仿佛惧怕烛光迫近,眸子躲向那更加深邃的眼眶中,不过,面目还算干净,只是血色全无,眼下生出两片骇人的乌青,只有鼻尖透着点红,他抬手遮目,她看见那侧过来的锐利颌角间或抽搐着。 慕容迦叶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这样,除了痛,还一定是因为寒冷,于是解下外袍,披在他的肩头,忽地摸到一把嶙峋的瘦骨:“孩子,你瘦了。” 赫连骧抬起头,目光灼灼,透出的是一种分明的、炽烈的哀怨:“为什么不来看我?”他仿佛已经不打算为自己做徒劳的申辩了,唯一所求,不过是希望受刑时,她能来看看自己罢了。 慕容迦叶却没事人似的,和颜悦色异于往昔,仿佛置身之地不是飘着亡魂的诏狱:“忘了吗?今天是你的生辰,叁月初十。” 赫连骧见不得天日,常常昼夜颠倒,带着一身切肤之痛倒下,一昏睡便是一整天,早已经不知今夕何年,赫连骧惨伤一笑:“难得母后竟然还记得。” 慕容迦叶打开食盒,烛光将那些诱人菜色照亮——艾糕、密渍山果、回鹘豆、鲈鱼脍、炙羊肉、马奶酒并葱蒜韭碟,腾腾的热气与香气瞬间驱散了牢中阴湿腥臭的死气,赫连骧心头骤然一暖,这些都是他平素爱吃的东西。 “咕……”是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在响。 慕容迦叶递给他一双骨箸,笑吟吟道:“快吃吧,吃完……” 赫连骧的口水快速地分泌着,却不肯接,垂眸一怔,又堪堪抬头,眼中添了几分警惕,此情此景,犹如梦中,他实在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这是断头饭……” “瞧你说的,母后怎么舍得你死呢?”慕容迦叶夹了一块艾糕,送到他的唇边,“多吃点,吃完以后,母后叫狱医给你清理伤口,再给你换一身漂亮衣服,母后带你去一个地方。” 赫连骧捉摸不透她那叵测的笑意,还以为自己的苦头已经吃到头了,想到最坏之处,也大不了是一死,便大快朵颐起来。 他是真的饿了,起初还碍于面子吃的文雅,后来干脆不管不顾,酒汤喝到一滴不剩,连糕饼渣子都舔得一干二净。 顷刻之间,风卷残云,赫连骧酒足饭饱地打了个响嗝儿,神情略带忸怩。这是他入狱十几天以来的第一顿饱饭,吃得通体活络,神志也开始清明,他挣扎着发力,试图站起来。 慕容迦叶关切道:“要站起来?”见赫连骧窘迫地点了点头,遂牵起他的手,那手常年挽弓持刀,已经生出了厚厚的茧子,触之如粗糙铁砂,麻痒无比,“母后对你太狠了,你会记恨母后吗?” 赫连骧还是站不起来,泄了气:“不恨,儿臣的命都是母后给的,母后要怎么处置,儿臣没有二话。” 慕容迦叶咯咯笑道,托起他的下颌:“这话说的,好像我真的生了你一样。” 赫连骧正色道:“感遇之恩,甚于生养,若无母后,儿臣或许还在沙漠里茹毛饮血。” 二人谈笑风生,一个遍体鳞伤,一个雍容华贵,仿佛那场谋逆,根本不曾发生过。 “母后,我们好久没有这样说说话了……”赫连骧身上的痛似乎减轻了,却慢慢感到一阵昏晕,他的眼皮止不住打架,不一会儿便倒在了慕容迦叶的怀里。 “进来吧!”慕容迦叶轻咳一声,朝在寂静的长廊中蛰伏已久的黑影们打了个招呼。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