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居壮丽,皇家熙盛,宝运当千。林南嘉跟在福安身后,在这些红墙碧瓦的恢弘殿宇间穿梭着。 若不是情非得已,她一生都不愿踏入皇宫。然而,大总管福安专门来书院请她,说是皇帝快要不行了,反复念着要见她最后一面。 可能是由于连理枝的缘故,梁允珏近几年的身体愈发虚弱。上次见面是在叁月前,他在书院外的马车上等了许久。那时皇帝已经病起萧萧两鬓华,青丝成雪,身上一股浓重的汤药味。 若是梁允珏时日无多,恐怕她也一样吧?林南嘉暗忖着,还好她已一偿宿愿。 皇帝半倚在龙榻上,依然用朱笔批阅着手中的奏折。看到她来了,不顾病躯就下床迎接。 “民女参见皇上。”林南嘉向他行礼,膝盖还未弯就被梁允珏一把扶起。 “乖乖何必如此客气?”单是这几步路,梁允珏的额角就已渗出了薄汗。一旁的福清连忙搀扶着他躺回在龙榻上,他却不愿松开握着林南嘉的手。 林南嘉冷眼看着皇帝这副病痛缠身的样子,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反倒是觉得好笑。 昔日不可一世的猎人竟甘愿自投罗网,如饮鸩止渴般地将自己折磨到了这般境地。 眼看着梁允珏挥退了周围的宫人,林南嘉询问道,“陛下病得如此严重,可都是那连理枝的缘故?” “也不全是。”梁允珏那双依旧好看的凤眼中闪烁了星光,“你已经知晓了?” “还要多谢陛下,民女才有幸能活到今日。”纵使林南嘉再恨皇帝,她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连理枝,只怕是六七年前她就已经去了。“也要感谢陛下这些年来坚持推行新政,让女子也有机会一展抱负。” 原来她早就知晓了,梁允珏心中释然。看来他的乖乖并不像他所以为的,厌恶他擅自将两人的命数连在一起的决定。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的乖乖已经在慢慢接纳他,原谅他了呢? 梁允珏满怀希冀,终于说出了那句他早就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的话,“乖乖,‘人生若寄旅,不若恩怨消’。我已将死,你愿不愿原谅我?” 他放下了帝王的姿态,在她面前自称“我”,像这世间最普通男子,祈求着爱人的谅解。胸口的疼痛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他的可笑,但他仍固执地看着他的小雀,期盼着她哪怕是骗一骗自己也好。 但林南嘉只是侧过头,淡淡说道,“陛下莫要说笑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整颗心像是被抛入了寒冬的湖水,冰凉刺骨,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心底的悲伤更甚于蛊毒带给他的痛苦,让他说不出话。 他的乖乖,甚至不愿给他自欺欺人的机会。 罢了。他掏出枕旁早就准备好的匕首,“乖乖怎样才能原谅我呢?给你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好不好。” 梁允珏执拗地拉过林南嘉的手覆在刀柄上,刀尖这次不偏不倚地对着他的心脏。林南嘉不愿陪他发疯,想要抽手却动弹不得。 那刀柄嵌着枚夺目的宝石,古怪的纹样一直从刀柄蔓延至刀尖,大概是西域传来的兵器,上面还书刻着看不懂的文字。 “陛下,民女可担当不起这弑君之罪。”林南嘉表情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放心好了,朕早就留下遗诏,恕你无罪。”梁允珏勾起嘴角,眼底透着狂热,“朕这些年寻遍能人异士,方才得此匕首。只要乖乖用它杀了朕,就能破除连理枝的作用,将朕原本剩下的命数都转到你的身上。能为谢玦报仇,又能让你活下去,这是已经朕能想到的最好的赔罪了。只要你朝这里刺下去……” 梁允珏拉着她的手就要往胸口引去,反倒是林南嘉纹丝不动。 梁允珏轻笑了一声,“怎么,难道乖乖舍不得朕?还是说你想同朕共赴黄泉?这样也好,我们就像父皇母后一般,合葬在一处。就是去了地府,朕也要同你在一起。” 林南嘉直视着梁允珏。这人的确是生得得天独厚,病痛缠身也无损他那张俊逸如谪仙的脸。大概是自知时日无多,又或许是因为宫殿中只他们二人,那张脸早就染上了病态的狂热,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赴死。 她轻声问,“陛下此生可曾有过片刻悔恨?” 梁允珏顿了一刹,凤眼如痴如醉地描摹着眼前那张依旧如此合他心意的脸。他嗤笑道,“朕一生顺遂,何悔之有?” 是啊,这就是梁允珏,生性凉薄,对无用之人向来视为蝼蚁。她怎么会觉得这样的人能有反省的那一日呢? 心中封印许久的仇恨终于破土而出,来势汹汹,同多年的郁气混合在一处,凝聚在锋利的刀尖。林南嘉用尽全身力气,将匕首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