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早已近酉时,晏六郎才将怀中的妻哄得入睡。 岳父大人的身子在这些年来时好时坏,虽说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般,却叫妻忧虑不已。 她是岳父岳母的老来女,比上最大的侄子都小上几岁,故而大家都宠她。 现下父亲的一直不好,叫小姑娘这一个月来常是背着他落泪。 他比她年长几岁,自是怜爱不已。 晏六郎想到这里,又将小姑娘往怀里拢了拢。 她在睡梦中也不安稳,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温柔地将自己萦绕,紧锁的眉头才稍稍放松。 也罢,托好友从狄寄来的红参概是明日会到,便一起带去探望岳父罢。 晏六郎吻了吻女孩轻抿的红唇,合上眼预备着入睡。 骤然,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他们夫妻二人皆不喜入夜时旁人候在屋内,故而丫鬟们宿在旁的耳室内。 若非急事,怎么会扰了主君与夫人。 晏六郎心中忽地一沉。 果然,妻陪嫁的大丫鬟低低泣道:“禀姑爷、姑娘,邵府遣人来了,道是邵大人不好了!七老爷方才先行赶过去,夫人取了腰牌,叫姑娘安心去,其余事宜皆由夫人照料。” 妻早被敲门声惊醒,一听这话,掀了被子就要往外冲,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喊着:“爹爹……爹爹等我!” 晏六郎眼疾手快地搂住身体瘫软的妻,将妻打横抱起,轻放在一旁的玫瑰椅上,对门口道:“来人,帮少奶奶换衣。” 他蹲下,扣着恨不得即刻奔出去的妻:“仪嘉莫慌,外头这般冷,你若是受寒了,岳母大人岂不是两头担忧。” 见妻一面落泪一面深呼吸抑制自己激动的情绪,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疼。 小姑娘终归成长了。 待二人一身素色,快马赶到邵府,恰好遇见济北伯。 邵仪嘉正由丈夫扶着下车,一见马背上的人,流着泪道:“舅舅!” 梁喻台看着外甥女哭红的双眼,心中酸涩不已:“仪嘉……多多劝慰你母亲。” 他不愿小辈看见自己的脆弱,径直下马后,直奔姐姐姐夫的院子。 姐姐姐夫婚后,常接了他来邵府久居。 他总担忧:“这会不会于理不合?” 师兄是如何回应的? 是笑眯眯地叫他不要担忧,还是一副正经地询问是否家中刁奴欺主? 一眨眼竟是三十多年过去。 外甥与外甥女们皆挤入内室,围在拔步床前。 喻台一入内,映入眼脸的,便是一头白发的女人。 他悚然不已——今日午时同姐姐姐夫一道用膳时,姐姐还是一头青丝。 “哦……喻弟来了。”女人虽是憔悴不堪,却难掩美貌,不像是已有孙辈的老妇。 喻台道:“姐夫……太医如何……”他说不下去了。 晏非白同周席玉沉着脸站在一旁,轻拍他的后背。 邵衍一直未说话,似是积累了些力气,一手握着宝知,一手伸向喻台。 喻台忙上前握住,眼泪便流了下来。 他其实是很感性的人,只是装出自己很强大。 跟他姐姐一样。邵衍心想。 “喻弟…师兄少是求你………你日后要同孩子们一道…一道…护着你姐姐……” 喻台哽咽道:“姐夫,我答应你,我答应你的!日后若有旁人要欺了姐姐,只得从我尸体上过去。” 邵衍勉强笑了笑,想替他拭去眼泪,却没有力气。 宝知知道他所想,拿着帕子细致地一点一点擦去喻台的眼泪。 很多年前,还没有孩子时,他们就是这样,把喻台当作自己的孩子一般。 相依为命多年。 屋内众人,有哭,有哀,有惜。 只有梁宝知不同。 好似这些都同她无关,好似今日只不过为一普通之夜,她同她夫君刚在园内散步归来,她只不过跪坐在床前同他说说话。 当他撑着,交代了所有事后,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时,她突然开口:“出去。” 孩子们知道母亲的性子,也知最后时刻母亲只想同父亲二人一道待着,只得哭着磕了头出去。 大少爷邵则定跪下道:“儿子不孝,叫爹爹受苦,现下只求娘多保重身体,底下孩子们离不开祖母。” 大少奶奶把孩子们往前推了推,最小的孩子还不懂什么是死亡,只问父母:“祖父为什么不起来同我们一道玩。” 宝知没有回话,他们便不肯走。 许久,她幽幽道:“不过是弹指间罢了……” 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