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来上了几道菜,顺便问要不要将冷掉的酒重新温一温。我们说不必了,小二讲:”客官,酒还是温着喝的好,这里面是有讲究的。”问什么讲究,他把手掌放在嘴旁神神秘秘压低声音,“男人若经常喝冰的酒啊——” “——易不举。” 说完飞也似地逃掉,我俩皆是虎躯一震。 “刚说到哪儿了?”宁诸回过神来,捡起先前的话头接着讲,“我父亲没有在此等事务上区别对待,但总免不了有人要在背后非议他。就拿田亩制改革这件事来说,无论是屯田制、占田制、均田制都各有其长,各有所短。父亲上书表论屯田占田的弊端,偏偏有人站出来反对,认为他是以权谋私。但我父亲都没占用过赋税佃农的一亩地……” 前朝实行占田课田制和户调制,但这些制度对上位者的利益保护太过严重,不可避免走向衰落。现今谋求新的变革之法,着力于减轻劳役赋税,官吏腐败,土地兼并等问题,但上书变法的老臣在朝中寥寥无几,孤立无援,还不断遭到利益牵扯其中的重臣的阻挠。 “你是说,无论均田新制、三长制、还是新租调制都不会得到认可,只因为他们认为宁家在赋田这一制度上话语权太大,干涉过多?” “我父亲虽在户部有一席之地,但他做事总想妥帖,不免瞻前顾后,左右受限,手脚被绊住地居多。若真想推行变法,朝堂上没有过半支持绝无可能,大部分人倾向于维护旧制,他们坐享其成受利于此那么多年,不好说改就改,除开一人。” “除开一人?” “对,尹辗。正是他才使事情有进展的可能。” 我一时不敢相信,尹辗? “他不同样也是权贵,为何会站在你父亲这边?” “上位者的心思不可揣摩,难以预料,问起家父他也讳莫如深,这里头水深得很。兴许牵扯邺平王那边,他镇守圳南单独实行军屯,使得土地不断被官吏、将领蚕食,佃农也遭分割,有些人早就看不惯,想方设法治治他呢!” 是否为了对付邺平王不好说,但若动作太大,难免扯筋动骨,引得诸多重臣纷纷向上谏言,中书监上奏弹劾折子,势必触碰到圣上逆鳞,有蔑视君威之嫌。说到底,关乎此项改革生死存亡,拿捏其命脉的,只有尹辗一人。他若坚定推行变法,谁也阻止不了事件进程。 可这对他的好处是什么?难不成也不止是阿谀奉承、媚上欺下的佞臣? 自我来到这里,见过大大小小的士族官吏,接触形形色色的各类人等,治过疑难杂症,医过重患病疾,唯独这个名字,时常听说,却始终像一个影子,无法具象,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个零零碎碎的印象,虚无缥缈,神秘莫测,不可望又不可及。 “说起来,明天的酒宴,你可要来。”他忽然说道。 “我去不去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 “明天,他会来。” “谁?” “尹辗。” - 颐殊 夜幕降临,宾客陆续进场。韩浣盛装在门口迎客,他在朝中人缘颇丰,请到的都是各路稀客、人间显贵,不乏朝廷重臣,皇亲国戚。早该想到的,这些人里面有尹辗。 我擦着嘴角从角落走出来,太过用力咬破了唇,有新的客人刚到,凑在一起有说有笑,俨然一派繁华热闹景象。 原先觉得再见到他,我应该是恨得咬牙切齿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恨不得冲过去把他撕成碎块。可是此刻我只想把自己藏起来,越不要被发现或被人察觉的好。 那个人还在看我。 我有意躲开他的目光,片刻之后发现他还在看我,并没移开视线。 他一直在看我。 我用大拇指抹开血迹,出来时就看到他,一抬头,撞上他的目光,在喧嚣浮尘的人群中,独独凸显出来,与这四周格格不入,那样沉静淡然,遗世的一双眼睛。 他就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虽然这样说有些自恋,但我知道他就是在看我。 我率先移开视线,捡起倒在地上的竹笤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