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承认沈易是对的,也知道,总有一天,他必须和这有残缺的身体和平共处,只是知道是一回事,一时还做不到。 哪怕他知道自己不靠视力和听力,也能没什么障碍地活下去。哪怕他心里明白,任何一种病痛,一旦成为习惯,也就不算什么病痛了。 可是老侯爷为了这个,剥夺了他的童年少年时代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想来虽然时过境迁,到底还是意难平吧。 这个暂时没办法,难平也只好慢慢平,等光阴解答一切——其实这几年磕磕绊绊地和长庚相处,顾昀心里对上一辈的怨气已经淡了不少了,他虽然肯定不会像老侯爷一样严厉地对待长庚,但也逐渐能理解老侯爷的为父之心了。 世间所有仇与怨的消弭,大抵一边靠忘,一边靠将心比心吧。 长庚咬牙切齿道;“我不。” 他非但没松手,抱着顾昀的双手还紧了紧,死活要黏在他身上,一路近乎胁持着顾昀,黏着顾昀进了船舱。 顾昀奇道:“你怎么又发明了一种撒娇的新花样?” 长庚一字一顿地反讽:“被东瀛人吓死了呢。” 顾昀:“……” 长庚心里对自己说道:“淡定,淡定一点。” 他一边沉默着拼命自我平静,一边扶着顾昀在方才那匪首的椅子上坐下,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让他靠着。 长庚皱着眉端详了一下顾昀的脸色,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问道:“义父,你哪里难受?” 顾昀心知瞒不过去,想了想,果断选择了耍赖,便冲长庚勾了勾手。 长庚神色凝重地凑过去。 顾昀低声道:“经水不利,少腹满痛。”【注】 长庚先开始没反应过来:“什么?” 问完,他才回过味来,少年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活活气的。 顾昀头痛欲裂,恨不能撞墙,又见长庚脸嫩得可爱,一边忍着一边笑,消遣止痛两不误。 长庚眼睛里几乎喷出火来,愤怒地瞪着他。 顾昀深谙“调戏一下要摸摸头”的节奏,当下又干咳一声,正色道:“晚上没来得及吃东西,又喝了陈姑娘一碗凉酒,有点胃疼,没事。” 这话乍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可常年行走行伍的,哪个不是饥一顿饱一顿? 像顾大帅这种格外皮糙肉厚的,怎么有脸装这种娇弱? 长庚方才为了平心静气做出的努力彻底化为泡影,气得快炸了,脱口道:“顾十六,你……” “你”了半天,没想出下文怎么发作。 顾昀忽然笑了,抬手拍拍长庚的脑门:“怎么,大了,知道心疼义父了?没白疼。” 他手掌如天幕,长庚心里的滔天怒火就这么被劈头盖脸地拍下去了,转眼就只剩下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青烟,灭得又无力又无奈。 长庚心想:“鬼才心疼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干嘛要操这份闲心?反正也死不了。” 可是顾昀难看的脸色刺得他眼睛疼,长庚管得住自己说什么想什么,却管不住心里的焦躁。 他独自生了一会闷气,暗叹了口气,转身绕过那把气派的大椅子,双手按住顾昀的太阳穴,一板一眼地揉起来,一脸刚吵过架的面沉似水。长庚看出顾昀的肩膀是放松的,一般不会是胸腹有伤痛,四肢也活动如常,想必胳膊腿上的一点皮肉伤也不至于把他疼成那样,想来想去,大概还是头疼——长庚记得他从雁回镇往京城赶的半路上也犯过一次。 边按,他一边忍不住讥讽了一句:“义父上次还跟我说你是偏头疼,今天忘了吧?” 顾昀:“……” 他确实忘了,这辈子扯过的谎浩如烟海,要是每条都记得,脑子里大概也没地方放别的东西了。 长庚:“嗯?” 顾昀:“头疼也是有的,不都是为大梁鞠躬尽瘁累得多愁多病么,唉!” 他竟说得毫不脸红,长庚拜服,彻底没脾气了。 顾昀说完,祭出“倒头就睡”的绝招,闭着眼地享受着长庚的服侍,只可惜外面事还没完,他得时刻留着一只耳朵,不敢真的睡过去。 长庚刚开始心无旁骛地为他按着穴位,按着按着,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顾昀的脸上。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