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读书。丽芳对读这么些个字儿兴趣并不很大,端坐在这里只是为了给妹妹做榜样,比较起来,她宁愿看彭敏偷渡过来的话本小说。脑子里想着下回见着彭敏,要向她再要一本来抄,身子却坐得笔直,猛一看去,还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贺成章已经背完了四书,张先生在向他授六经,他学得认真,姐妹们也不搅他,身边有人陪着,倒安心些。只是偶尔回头看看妹妹:瑶芳面前摆着一本《大陈律》,正认真看着。贺成章知道,这《大陈律》内容并不算很多,但是附例的集解却洋洋洒洒二十余万言,瑶芳在看的就是这一套集解,现已看到第三本了。他很怀疑妹妹这是在读书还是在发呆。 张先生伸手在他的桌子上敲敲,贺成章收回心神,继续抄书。张先生看到他眼中来不及收回的那一点情绪,对他的担心很是无奈:那个真不用你操心,她越来越诡谲了。 张先生的评断是有依据的,这小女学生近来的表现让他摸不着头脑,每有惊人之举,等你仔细看时,她又一派天真,有时候还会慌给你看,真真能将人逼疯。比她那不靠谱的爹好一些,也是看得见。好在不拖后腿,不捅漏子。 瑶芳其实在专心看集解案例,越看越觉得有趣,有时还要顺手翻一番垒在一旁的经籍。一张水嫩漂亮的脸蛋儿与桌上摊开的那厚重的书籍有一种奇异的和谐。她自亲入女监,又设计摆了汪知府一道,心境又有所不同,忽觉得自己前因楚王而起的惊惶有些可笑:兵来将拦、水来土掩,谁说不能杀出一条青云路来呢?也是在亲人环绕的环境里呆得久了,整个人都软和了,唯有危机能刺激出她的本性来。也是有张先生这么个可倚靠的人,能许她软弱片刻。 可一旦发现张先生懂得虽多,在官场上也是个新手,她便不得不重又坚强了起来。在心里,对张先生还是感激的,若非张先生,她现在能不能看这些书还是两说呢——只要她想,贺敬文大约是不会不许的,可没有张先生指点,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到要去仔细研究这本书。 张先生慢慢踱着步,心情却不像步伐那么平静:不知道李千户能不能将事办妥? 忽地,一阵脚步声传来:“嘿!老张!汪老狗这回栽了!”贺敬文冲进来就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他这么“忘形”的样子被儿女们看了个正着!贺敬文施展了官场绝技里的“变脸”与“失忆”,就像刚才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威严地对儿女们训话:“我有话与你们先生说,你们接着做功课!” 丽芳撇了撇嘴,贺成章应了一声“是”,瑶芳耳朵动了动。又看她的书去了——早就料到的结果,有什么好兴奋的?别得意忘形,赶紧想办法往上爬才是真的。不然到时候就凭这小破县城,挡不住大军的。 ———————————————————————————————— 贺敬文与张老先生走后不久,韩燕娘就命果儿来唤丽芳姐妹:“彭娘子与两位小娘子过来了,太太叫两位姐儿过去呢。太太还说,哥儿读书亦可,想歇一歇,便在院子里走走也是不碍的。今儿有件喜事,也该松快松快了,只不过得意忘形才好。” 这回丽芳打头,三人都立起来听了,贺成章道:“我去看看阿婆吧。阿姐和二娘去娘那里,代我问声好。” 果儿笑着答应了,又说:“哥儿慢些,太太说了,哥儿要做什么,只管去,她信得过。老爷和先生那里,太太来说。只明天可要用功。”贺成章也笑着答应了。四个人都是一脸的喜气。当下分作两路,姐妹俩带着丫头跟着果儿去见彭娘子母女,贺成章去陪老安人。 到了韩燕娘那里,只见到两个母亲也是喜气洋洋,却没有人向她们解说出了什么事儿。韩燕娘只是说:“前些日子遇着了些事儿,累得你们也跟着担心,都不曾好好玩耍,好了,你们去吧。我们也说说体己话儿。” 彭敏对丽芳使了个眼色,丽芳会意,笑道:“是呢,我跟阿敏还在琢磨弹棋,等琢磨出来了,跟娘一起玩。” 韩燕娘笑道:“那你还快去?我可等着呢。” 一时两下散开,到了丽芳的院子里,四个人便围在了一起。丽芳道:“快说快说,究竟怎么一回事儿?”彭敏道:“我也是方才在路上听到的,我娘说,汪知府被参啦!” 丽芳是长女,今年十一岁了,也不算很小。家里有事,韩燕娘也会略提几句,虽不详细解说,却也不故意隐瞒。是以姐妹俩都知道汪知府坑了贺敬文一把,贺敬文又反将一军,还遇上了李千户发难之事。现听汪知府被御史给参了,丽芳双手合什,念一声佛:“可见老天是长眼睛的。” 彭敏道:“你这下开心了?” 丽芳反问道:“难道你不开心?” 两人又头碰头地笑了起来。彭毓因天气渐暖,又能出来活动了,格外活泼,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