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是蓄了胡须,虽是比记忆中成熟了太多,可当年他们都是“早熟的孩子”,长期相处,不自觉刻在记忆深处的某种特质,是不会变的,而对方坦然直白,不掩不遮的浑然气魄,更是无限强化了那种特质。 那特质直抵他记忆最深处,像把锋利的勾子,将那段黑暗时光的长卷狠狠扯出,顺道把他心脏一击洞穿。 真是故人……余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其实当年二人间虽交情泛泛,却也没有什么矛盾,可在看到这位的刹那,莫名就强绝的压力倾压而至,仿佛是万钧巨石,在心口盘转,使得呼吸不畅,心神失衡,气机紊乱,心魔趁势而起,已是半只脚踏进走火入魔的绝境里去。 同在小舟上的张妙林,只需往他身上戳一下,保管立取他性命! 张妙林也发现了“船夫”的不妥,就算他对这些人很是不满,但毕竟眼下同属一方,见其看到来人,莫名就气机大乱,惊怖如遇鬼神,也是给唬了一跳,本能就要摆出防御的架势,而此时,踏水而来的那人高声喝道:“妙林,院首派你出来,就是让你酗酒滋事,败坏本院清誉的?” “啊……” “看你造出的符法还算看得入眼,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反省去吧!” “喂……” 张妙林稀里糊涂正要叫嚷,便见来人大袖拂过,霎那间如云卷云舒,而在其深处,有幽暗之孔洞,就在他脸前破开,像一张大嘴,转眼把他吸入,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小舟上,张妙林的身形已不复见。只余下那呆立的“船夫”,在外人看来,完全是给吓呆了的模样。 当然,他也确实是吓呆了,只不过原因有些特殊罢了。 李闪在挣扎。 当一只脚踏入绝境的刹那,他已经提起了所有的意志力,扪心自问:我是谁? 我是李闪!一个前半生挣扎求生,眼下依然在红尘中挣扎中的可怜虫。 前半生他依附于人,生死不由己;如今他依然依附于人,却总算有一点儿可以调配的资源。就像是幼时看到的贪婪吝啬的土财主,一辈子在土地刨食吃,只想着买地、买地、买地…… 别的东西他不管,自家的资源,他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是他的,就是他的! 他谁也不让! 正是这样近于偏执的意志力,让他终于控制住几乎要离散的气机,使混乱的意识有了核心,也顺势降伏了翻涌的魔念,喘息中,一切都渐渐恢复正轨。 但也在同时,在他尚懵然不知的层面,他身上来自于魔门的修炼体系,在这一刻崩开了关键一环。 “有意思!” 余慈其实也有点儿意外,虽然早就从感应中得知,附近的“熟人”不少,可看到幼时同伴,也是如今的得力手下之一,被自己的真面目吓到走火入魔,感觉也是很古怪的。 究其缘由,实是在照面瞬间,模糊了真幻的界限,给了心魔可趁之机,而他在控制的时候,却不慎把余慈当成了“心魔”镇压——这就相当于魔门修士要去镇压元始魔主,不走火入魔才怪! 种魔之术正是如此。 不管最上层的是元始魔主、还是余慈;不管中间隔了多少层法门、体系的异化和扭曲,归根结底,都是一个“主”和“奴”的上下结构关系。 放出魔种者为“主”,接受魔种者为“奴”,一切的神通法力根本,都是主子的赐予,奴仆所创造的财富,主子在一念之间便可收回,奴仆几乎没有任何实质的保障。当年柳观自劫法宗师境界跌落,就是这个缘故。 这也是天魔“他化自在”本质的变化。 不过,如今的余慈,已经知道该模式的弊端,尽量规避使用以此模式为主体搭建的“神主网络”,并在考虑如何改造。 李闪,本是他头一个自然成就“魔种”的信众,如今又给他一个惊喜。 一方面由于他的放纵,另一方面也由于其本人的坚韧,在一个“犯上”的反噬化于无形之后,原本深刻在李闪神魂最深处的“魔种”,发生了微妙的变异。 而且,是极有价值的一类。 湖上无人知晓,就是这一闪念的功夫,余慈的念头已经高飙到所有人都无可企及的层面。 也就是苏双鹤,有些莫名的压抑,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如今还是考虑如何把“移动宝库”留在自己手里才是正经,不过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个麻烦要处置。 湖上阴云密布,天光挣扎着从劫云后透出来,散射成昏蒙的底色,总算比深夜要明亮一些。夜间千帆如城的壮观景象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