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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节


二公主果然没察觉到是否多了个人。

    十四郎接了引凤箫。四周宫阙宛然,恍惚又回到了许多年前含香殿后水榭旁。他在宫渠旁吹箫,游廊那一侧肩舆落地、仪仗林立,天子手合着拍子,正闭目细听。

    不知不觉便吹奏了他当年为天子寿辰所准备的箫曲。

    悲伤哀婉的曲调迢迢传来。

    第115章 落月摇情满江树(三)

    来到兴庆宫后,云秀便一直跟在太后身边——她对十四郎这位养母非常好奇。

    她见识过许多心口不一的人,不论是她认识的还是她不认识的。可在世人的交口称赞之中,猝不及防的展现出截然相反的残酷面容,却又在获得了可以彻底解放真我肆意为虐的权力之后,自然而然的回归了先前被交口称赞的模样——就仿佛那一瞬间的凶残只是旁人的错觉。这种女人,她还是头一回见。

    通常来说,除非有天生的感情障碍,正常人在犯下杀人重罪后,或因恐惧,或为了说服自己是逼不得已,或由大仇得报,内心都多少会有些失度。可这位太后丁点儿都无,平静得令云秀怀疑她没杀人,只是随手斩了个心魔。

    然而就是这么个内心坚固得无懈可击的女人,在听闻箫声后一瞬的动摇之间,内心竟浮现出了愿力的迹象——且还是生愿与死愿相交缠。

    然而她毕竟内心强大,那愿力也只一闪,便平复无踪了。

    因这一时动摇,太后竟改了主意。

    只差人对十四郎说,自己身体健壮,饮食安康。只是忽然想起这几日是故人忌辰,打算闭门斋戒礼佛,近来便不必相见了。

    但十四郎还是来到太后居室门外,隔着门向她请了安。

    这次同养母和兄长相见,似乎没有任何意义。但十四郎离开兴庆宫时,却也并不觉得多么消沉难过——他也只是想同自己和解而已。

    尽管抛却了这桩爱恨之后他也得不到什么平静,可也必须在抛却了这桩爱恨之后,他才终于能明确自己所修的“红尘道”——他将倾尽平生之能为,匡扶社稷,解民于倒悬。

    云秀却觉着,他也不必急于释怀——他去向太后请安时,太后的心境竟又再起波动。若十四郎继续追逼下去,恐怕会揭开一桩埋藏更深的恩怨。

    但她想了想,觉着他既已决定放下,又何必要将他牵扯进另一件陈年旧事里?

    便也没对他提及。

    只是云秀已心生好奇,却决定要追寻到底了。

    故而将十四郎护送回宁王府后,她便又回到兴庆宫中,旁观太后“斋戒礼佛”。

    太后在听曲儿。

    面前玉盘珍馐、琥珀美酒,她却倦于去尝。只雍容的靠在软垫儿上,一只手支着脸颊闭目养神,另一后搁在凭几上轻轻扣着拍子。

    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斋戒。

    教坊司调|教出来的乐师技艺纯熟圆转,那曲调入耳如美酒过喉,如夜色侵衣,如春雨润物。可布一片蜃楼,造一场美梦。倒是万籁和谐,却没个能压住场子的主调儿。直听得云秀昏昏欲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曲到终章。

    太后倦倦的睁了眼睛,难掩失望的神色,“让他们都下去吧。”

    年老的宫司上前服侍她起身,宽慰道,“确实欠了些火候,这些年教坊真是每况愈下了。”

    太后道,“……我记得杜秋也是教坊出身?”

    宫司道,“是。”

    “这阵子怎么都没见着她?”

    宫司道,“她给六哥儿当傅姆去了,如今住在漳王府。要宣她过来吗?”

    太后道,“不用了。”

    天际熹微,夜色已悄然沉下。宫司正要搀扶她进内室歇着,太后挥了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我吹一会儿风。”

    大殿里空荡荡的,深秋晚风穿窗而入,吹得纱幔扬起。太后揽衣行至窗前。兴庆宫正殿这长安城中央主轴线最高处,远望只见群殿沉沉在下。华灯初上,远处万家灯火,如珠宝滚落满地。

    太后厚髻繁簪、重衣曳地,雍容的望着眼前匍匐在下的江山。

    云秀则闲坐在花萼相辉楼的楼顶上,好奇的观察着她。

    太后看了一会儿夜景,忽的喃喃说道,“……悠悠生死别经年。”

    云秀一愣,心想,“魂魄不曾来入梦”——这位太后竟真的是在怀念死去的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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