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照已换下长袍,穿着一身皮甲。素翼善冠也已摘下,只用乌木簪挽发。左右伺候的宦官都在胸前挂上护心镜,两腕套着皮具,看起来极是奇怪。 杨瓒到时,朱厚照正捧着几张泛黄的皮卷,看得极其认真。 “殿下,杨侍读奉召觐见。” 张永近前回禀,朱厚照抬起头,杨瓒压下心头疑问,弯身行礼。 “臣拜见殿下。” “免礼。” 朱厚照很是兴奋,挥舞着手中的皮卷,对杨瓒道:“杨侍读前番之言振聋发聩。孤思量许久,知晓不足,特令人从兵部寻来太宗皇帝的兵图,研精殚力,仍有许多不解之处。召杨侍读前来同孤一并切瑳琢磨,应可穷理尽妙,大得其味。” 召他来讨论兵图? 杨瓒不知该如何应答。 论起兵法,他尚能说出几句,但实地操演,实在全无头绪。 回想当日,他是不是给自己挖了个深坑? 杨瓒所想,朱厚照自然不知,仍兴致勃勃道:“昔日孙子以兵法见吴王阖庐,拟以妇人演武。孤欲仿效,以内廷中官持刀枪剑戟,复演太宗皇帝战阵。” 杨瓒还能说什么,只能点头。 宦官就宦官,只要动静不是太大,应该不会传到朝堂上……吧? 事实证明,杨瓒还是过于天真。 朱厚照演武的宦官绝非内廷洒扫之流,均出自御马监和东厂,各个人高马大,肩宽臂长,面容刚正,虎目生威。 不看衣着冠帽和光溜溜的下巴,当真不会想到,这些魁壮大汉竟是宦官。 条件所限,庭中满打满算只能容下六十余人。 朱厚照本欲牵来马匹,再用几支火铳,被杨瓒竭力阻止。 “殿下,宫中不宜马嘶枪鸣。” 这时的火铳,射程不远,声响却大,每发一弹都会黑烟弥漫。 乾清宫有马声尚可遮掩,传出火铳声,腾起大片黑烟,必会惊动内阁。太子殿下刚刚改变的形象,怕又会跌落谷底。 “不宜?”朱厚照皱眉,“但太宗皇帝布阵,必有火铳骑兵。” “殿下,臣观此番演武实是有些仓促。不若先行步军阵法,骑兵火铳他日再论?” “这……” “再者,”杨瓒大胆指着皮卷上的骑兵阵,道,“臣观阵中骑兵多重器在手,若要演武,需得兵仗局另造。” 看看兵图,再看看中官手里的棍棒,朱厚照到底点了点头。 于是,谷大用和高凤擂鼓,朱厚照亲执令旗,按照兵图注明,六十名中官分成两队,手持长棍刀鞘在庭中展开拼杀。 刚一开打,杨瓒就发现不对。 “交战”双方的确用足全力,刀鞘舞得虎虎生风,长棍都折断数根,却不闻一声惨呼。被打倒在地,也是咬牙硬撑,死活不敢出声。打到后来,兵器不趁手,竟是翻滚在地,你抓我挠。 这样的场景,不只杨瓒觉得奇怪,朱厚照也是眉间紧皱,当即令双方停下,脸色有些难看。 “殿下?” “罢,让他们都下去。” 一把扔掉令旗,朱厚照转身就走。 庭中宦官皆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大家伙都是拼了死力,为何殿下还不满意? 张永和谷大用互相看看,只得令众人散去,并让小黄门备好伤药,请来医士,为伤重者诊治。 回到暖阁,朱厚照坐着不发一言。演武没达到预期,丢了面子,只能和自己生闷气。 杨瓒行到暖阁内,半句不提演武之事,开口道:“殿下可熟知刘青田?” “圣祖高皇帝时的诚意伯?” “正是。”杨瓒道,“诚意伯著《百战奇略》,其中有载,凡用兵之道,以计为首。料敌先机,然后出兵,无有不胜。” “孤……”朱厚照有些脸红,“孤刚读《孙子》。” 也就是说,在庭中和杨瓒讲的典故也是临时抱佛脚,刚刚学到。 “殿下,臣是书生,虽读过兵书,却并非知兵之人。”杨瓒继续道,“殿下如欲详解兵法,观布阵演武,京卫武学方是首选。” 照搬太宗皇帝阵法,以宦官演武,本就不切实际。 与其在宫中偷偷摸摸,不如大方召唤京卫武学训导,令学中武臣子弟演习。 一则,太子问京卫武学,名正言顺,不至令言官上疏,二则,学中子弟多出自将官之家,观其态便可知京卫战力,无需在朝堂上抓住兵部尚书问来问去。 “此议甚好!” 朱厚照很是爽快,郁气一扫而空。 杨瓒终于松了口气,被朱厚照留饭,未时中方离开乾清宫。 行到奉天门,恰好遇到轮值的顾卿。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