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雨帽和湿透的罩衫,三人匆匆擦掉脸上的雨水,赶往东暖阁,在御榻前跪倒问安。 “陛下!” 弘治帝醒来之后,精神变得大好。无需宁瑾等搀扶,自能起身安坐。 想是服过丹药,脸泛潮红,双目炯炯有神。不看瘦成一把骨头的身子,单看面上神情,丝毫不像是久病之人。 太医院的院使院判诊脉之后,不见半点喜色。相顾摇头,连方子都不敢再开,只告知御驾前的中官,熬些温水送上。 宁瑾和扶安小心伺候,谁也不敢出声,唯恐说话时带出哭音,犯了忌讳。 看到燕服端坐、精神大好的弘治帝,刘健三人顿时心中大骇。 大限将临,回光返照。 八字闪过脑海,纵然是历经风雨的刘阁老也眼角发酸。 “陛下大安。” “刘先生。” 弘治帝轻笑,仿佛又回到大病之前,同阁臣暖阁议政的日子。 “雨大风急,三位先生辛苦。” “臣不敢。陛下圣体大安,乃国之鸿运,更为万民之福。” 弘治帝摇摇头,仍是笑。 “热得很,宁老伴。” “奴婢在。” 宁瑾应诺,捧上温水,顾不得阁臣在前,弯着腰,红着眼,用浸湿的绸布擦着弘治帝的手背和手腕。 扶安立在一侧,接过弘治帝用过的茶盏,倒掉杯底,又续半盏。 “难得朕精神好,召三位爱卿前来,正好说话。” 宁瑾收起绸布,躬身退下。 刘健李东阳和谢迁再行礼,敬等天子口谕。 “朕嗣祖宗大统,至今已一十八年。” 弘治帝双手平放膝上,郑重道:“朕幼逢万氏之祸,沉疴在身。今至三十六岁,大病不愈,药石无用,至殆不能起。大行之日渐晓,唯有几言相嘱,请托三位先生。” “陛下偶感违和,何以遽言及此?”强压心中酸涩,李东阳宽慰道,“臣等仰观,陛下神气充溢,圣体渐康,必当万寿无疆。” 谢迁亦道:“陛下宽心调理,不日必将大安。” “三位先生之意,朕能领会。然天命无常,非人力所能及。朕有数言留于内阁,因前有万妃擅篡口谕之祸,朕秉承教训,留书用宝,三位先生权作见证。” “陛下圣明。” “宁老伴,备笔墨御宝。” “是。” 暖阁内中官齐声应诺,宁瑾捧绢,扶安执朱笔,左右跪于榻前。陈宽李荣捧砚义跪在榻下。 弘治帝提腕执笔,饱蘸墨汁,缓缓落在绢上。 “朕蒙先皇厚恩,成化十一年立为皇嗣,垂继皇统。成化二十三年,选配昌国公张峦女。” 写到这里,弘治帝顿了顿,手微有些抖。刘健三人均垂首敛目,谁也没有出声。 “弘治四年九月二十四日,诞皇子厚照,册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今太子见长,为社稷虑,当主器婚配,不可久虚。” 弘治帝每写一句,宁瑾便念一句。 这份圣旨,相当于弘治帝的遗书。加盖御宝,由阁臣见证,无论何种情况,绝不容后嗣皇统违逆,更不许擅做更改。 “请太后太妃择佳妇配太子,礼仪可于今年举行。” 写到这里,弘治帝放下笔,令宁瑾收起黄绢,另取片纸。 “太妃于朕有相护之恩,朕不能侍奉亲老,引以为憾。幸皇后同朕比肩相亲,知朕心意。待朕万年,后入清宁宫,敬太后尊荣,奉太妃养恩,代朕尽孝。” “朕有密旨两道,万年后交于内阁。” 最后一字落下,弘治帝深深叹息,看向刘健三人,目光中竟带着恳求。 “太子聪慧,秉性纯粹。然年纪尚幼,好动爱玩,朕望三位爱卿尽心辅导,劝其读书,劝其爱民,助他……做个好人。” 话到最后,弘治帝已不再是当朝天子,只是一个普通父亲,殷殷叮嘱,万般不舍。 至此,刘健三人终忍不住热泪滚落。 m.COOJ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