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恨郁积。眼尾爬上皱纹,鬓角生出白发,被酒色掏空的身子愈发瘦骨嶙峋。 两日后,他便要同充军的刘氏族人一同启程。前者戍北,多少还有归乡的盼头。他却是往西南瘴疠之地,遇赦不赦,至死不能回乡。 “尔知刘氏女下落?” “回寺正的话,罪人只是猜测。” “大胆!” 寺正生怒,以为闫大郎是故意骗他,看向皂吏的目光也极为不善。 闫大郎跪在地上,面容枯槁,眼中却燃着不灭的恨意。 “罪人不敢妄言,虽是猜测,实有几分把握。” “哦?” 寺正暂压下怒火,皱眉听闫大郎讲述。待听到“晋王府”三个字,表情立时产生了变化。 “晋王府?” 闫大郎点头,道:“自刘红离开,罪人便令家人在城中搜寻。思其未有户籍路引,必不能走远。然多日苦寻未果,最大的可能,便是其已离城。” “继续讲。” “那几日,正逢晋王府采买奴婢舞女,官牙私牙闻风而动,更有村人送女进城,刘红极可能伪造身份,被牙婆卖入晋王府。” “区区一个弱女,竟有这等本事?” “大人莫要小看此女。”闫大郎咬牙切齿道,“其心性狠毒狡诈,最擅博人怜心。罪人兄弟便是吃了大亏,落得个流放下场。其父又是县衙典史,多番伪造户籍文书,她必知晓一二。不能做到天衣无缝,骗过几个牙婆,想是极为容易。” 寺正沉吟片刻,令皂吏将闫大郎带下去。 晋王府树大根深,自洪武朝便镇守北疆。虽手持官文,依律办事,堂堂藩王府也不是一个六品京官能轻易得罪。 然此案关系重大,知道线索,不能不查。 斟酌许久,寺正提笔写了一封密信,遣人直送怀来卫,交由卫中的锦衣卫镇抚。 “切记,路上莫要耽搁!” “是!” 护卫领命,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寺正并未就此放心,又写成文书,另遣人送回京中。 他不能查藩王,锦衣卫却能。 若刘氏女真在晋王府内,无论晋王同宣府之事有没有干系,朝廷都不会放过。甚者,再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自靖难之役,太宗皇帝登基,朝廷先后裁撤藩王护卫,派遣锦衣卫严密监视各藩王属地,稍有不对,即刻便会将王府围成铁桶一般。 说句不太好听的话,朝廷用封地赋税养着藩王,不怕把藩王养废,就怕养不废。 遥想洪武朝时的宁王和晋王,何等英雄威风。后人却只能困守一地,动弹不得。 朝廷如此,藩王未必甘心。 听说宁王向朝官馈送重礼,希望能恢复王府护卫。晋王表面沉迷声色歌舞,暗地却以仁孝为名向宫中进献道经。 寺正摇了摇头,知道这些事不是自己该想。当下,了结宣府之案要紧。 晋王府中,刘红,现下该称刘良女,丝毫不知涿鹿县的风风雨雨。 自进入王府,她便同另二十个品貌拔尖的少女分到乐坊,随一个杨乐工学习歌舞。 怀抱满腹野心进府,却被束在方寸之地。别说见到晋王,连晋王身边的内官都见不到。见到的长史司属官,只有王府奉祠。后者只是匆匆扫过两眼,就将她们关在乐坊,随乐工学习,再不过问。 转眼半个月过去,凭着柔韧的身段,温良的性子,刘良女愈发显得出挑。 乐工注意到她,令她在宴上为晋王献舞。 一曲鼓乐,她得了晋王夸赞,赏赐一批绸缎,似马上要跨凤乘鸾。然美梦未醒,她便被从乐坊带走,关入府中最下等奴婢的柴屋。 “也不打盆水照照,连王妃踏脚的奴婢都不如,妄想得王爷恩宠,简直是笑话!” 说话的女官,身着圆领窄袖衫,珠络缝金带红裙,居高俯视,用脚尖挑起刘良女的下巴,鞋面上绣着的小金花,刺痛了后者的双眼。 “委屈了?不知规矩,早该一顿乱棍打死,丢出王府。王妃仁慈,你也该知道感恩。” 女官收回脚,提着红裙,盯着鞋面,好似碰到什么脏东西一般。 “好好的一双宫鞋,都污了!” 刘良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似被吓坏了。紧皱着眉眼,眼泪鼻涕一并滑下,哭得全无形象。 “奴婢错了,奴婢再不敢了!求王妃开恩啊!” 女官愈发嫌弃,满脸轻蔑。 模样虽好,却是蠢笨不堪,想必用不着多费心思,准备好的鞭子和鸩酒也是用不上了。 认定刘良女不是威胁,女官放心离开。 腐朽的木门关上,跪在满是乌糟味的院子里,刘良女久久未动,好似成了一尊雕像。M.CoOJx.cOm